Carry的手轻轻抚在迎春花上,沉默了一会,说:“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在做片场助理,兰西是我转行经纪人后带的第一个艺人。他礼貌温谦,又有庞大的苏家在后头撑腰,前途必然一片光明。我怎能不开心?那时真是满腔热血和干劲,我记得我还说……说有一天会和兰西站在奥斯卡的红毯上。”

我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其实我觉得挺唏嘘的。这么多年,他一步步走来,到最后,在他落难之时,所有人都放弃了他。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初他和苏荷那件事发生时,你说有你在,就一定保住他。可谁能想到,我曾以为会一直带着他的你都……连一点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Carry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然后对我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怨我。小慈,我跟你明说了吧。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千叶映弄出来的,包括当时苏荷和兰西被偷拍那件事都是她做的。她上次没能害到兰西,所以又整了这么一出戏。我全部都知道,那又能怎样?兰西过去有苏氏撑着,可最近几年,苏氏的资金人脉渐渐从他身上撤走。我猜是和苏荷有关,苏家话事的毕竟是苏荷父亲,哪个父亲会任由自己已结婚的女儿跟个戏子纠缠不清?还是苏氏那种大财阀,兰西从出道就是我带着,这么多年荣辱与共,我对他的感情不比你们少,只是这件事我真的没有办法。你该清楚,我们这种人,做什么选择,都只是为了生活,千叶映背后傍上的那位金主,是个大人物,不是你我得罪的起的。

“她也是个聪明人,自己有着许多不光彩的过去,想要在这个圈子里迅速上位,就要踩着一个人站起来。她利用自己和兰西的关系策划了这一切,并且成功了。千叶映是个善于利用大众同情心的人,这次她收获了大量的同情,媒体艺人新指数里,她排了第一,加上背后金主的支持,她现在的通告不断。演的都是女主角,大制作影视作品,而那些来巴结她邀约她的人,多少都是曾巴结过兰西的,多少个兰西的代言,通通换成了她,可是娱乐圈就是这样,风云变幻,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那些爆料起码有一半是真的。

“可你别怪兰西,进到这个圈子里,多少事都是身不由己的。你想在这里找个清清白白的人,不可能的,就连我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每个人都像是站在悬崖边缘,稍有行差言错就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而站得越高的人,就摔得越重。小慈,你懂我的意思吗?兰西这一次,谁都救不了。”

我看着Carry,对她说的话似懂非懂,说道:“我只知道,这样对兰西很不公平。”

她笑了声:“公平?杂技演员都端不平一碗水,何况是个普通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所谓公平不过是后台硬不硬,背景强不强大,关系网广不广。”

我站在迎春花下,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翻涌的内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我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无奈,根本没有什么道理。

半晌后,我说:“我知道了,Carry,我祝你前程似锦,真心的。”

她笑笑:“谢谢你,再见。”

Carry走后,我一个人在花园里站了很久,我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热闹的街道,嘈杂的人声,每个城市都被这些东西挤得满满的,可人的心里面却越来越空洞。

不久后,程靖夕来了。他走到我身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揽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怀里。我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心正在慢慢被填满。其实,跟其他人比起来,我要幸福太多。最开始我有老宋,然后是兰西,现在有程靖夕,他们在我不同的年龄段里出现,保驾护航,替我遮风挡雨,只把这个世上最美好的那部分呈现给我。在他们倒下的时候,我才看见原来还有那么多不美好的东西,开始我特别不能接受,觉得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可慢慢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就明白有黑就有白,有光就有影,有好的,就有坏的。看上去对立的东西,依旧和谐共存。我们接受美好,也势必要经历挫折,这就是人生的道理,也是在这个纷乱的社会上,让你迎风破浪走下去的铠甲。

之后,我刷微博时看见Carry和叶笑笑的互动,原来她签下了叶笑笑,成为她的新任经纪人。我以为自己看到这些会很生气,可是我没有,我的心里特别平静。我看着昏睡中的兰西脸色苍白,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现在我眼前,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

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明白世间万物,各种感情,没有谁辜负了谁,只是成千上万个路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却固执留下。

我原想兰西离开娱乐圈那个大染缸也是好事,只要他还好好活着,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况且程靖夕也和我说了,他名下那么多家公司,涉足那么多行业,只要兰西喜欢,他让兰西随便找喜欢的行业工作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以为,再浩大的海啸终归有平静的时候,兰西也终究会释怀的。可就在这个让我们措手不及的混乱三月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那是个和平常并无两样的晴天,兰西在医院里失踪。我们把医院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他,程靖夕托人去查,才发现兰西坐了去了郊区的清水村。???

我们一行人连忙赶往清水村,一路上,我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有种不祥的预感。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被厚厚的乌云遮盖,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袁北辙把车开得飞快,苏荷仍旧一直催他,恨不得自己长了双翅膀,立马飞过去。虽然我自己也慌得不行,但还是装作镇定自若地安慰她:“你就别催阿辙了,让他专心开车,别兰西没找到,我们自己倒出了事。”

苏荷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她说:“我不急能行吗?我怕他出事啊。”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不过是怕兰西想不开,动了什么寻死的念头。可是我还是笑着对苏荷说:“你想什么呢,医生不是说了兰西现在好了很多?没事的,说不定他只是去散散心,在医院待了这么久,闻消毒水味闻得都要吐了。”

苏荷摇摇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向我吐露了她如此担忧的原因。

原来,昨天苏荷来接我的班,我回去后没多久,苏荷她爸就来了医院,目的无非就是让苏荷回去。

苏荷她爸大发雷霆,说:“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的那些鬼话,我们苏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褚佑,你在这里彻夜不归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已经结婚了,有没有想过你的丈夫怎么去面对那些风言风语,你对得起他吗?”

苏荷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自己理亏,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可她根本放不下兰西,也不想放下。苏荷她爸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她仍是低头默默承受,良久,才说了句:“爸,对不起。”

苏荷她爸离开时,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没有遇见兰西,你和靳褚佑会是最恩爱幸福的一对夫妻。”

如果没有兰西……

苏荷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恐惧得快要窒息。

这一生,能遇见他,已是不枉。

苏荷她爸离开后,她才发现兰西一直就站在门后,他一直盯着她看,那种眼神她从没见过,像最黑的夜,最深的海,默不作声地将她掩埋。

那是兰西住院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他问她:“是不是只有我死,你才愿意放手?”

苏荷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兰西我不是……”

兰西却不愿再听她说下去,躺到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苏荷啜泣道:“小慈,他昨天才说了那样的话,今天就失踪了,你说我怎么能不害怕?”

车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轰隆隆的雷声,我颤抖了一下,看向玻璃窗外暗沉的天,心里也和这天一样,乌云密布,透不过一点光。

等我们赶到清水村时,已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我们在村里问了一遍,才得知兰西真的来了这里,村民说看见他往后山上走去了。我们当下就想往山上找,却被村民拦了下来。

“你们还是等雨停了再上去,现在下这么大的雨,这片山都是红土,最容易发生坍塌。”

村民的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将整座山谷照得透亮,发出诡异的光。

我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可是兰西在那儿,要是坍塌了,他怎么办?”

程靖夕抱着我,我们几个人都被大雨淋得湿透,他一边用手背擦拭我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一边吩咐袁北辙:“去叫救援队。”又转过头问村民,“大叔,你们在这里住得久,肯定很熟悉山路,能不能找几个村民和我一起上山找人?多少钱我都给。”

大叔摇摇头说:“这不是钱的问题,有钱没命花也是徒劳哦。你们年轻人也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样吧,先上我家躲躲雨,一切等救援队来了再说。”

大叔这么一说,我急得直跺脚。

出乎意料的,苏荷此刻却比我冷静多了,她一直默默地听着我们和大叔的对话,然后她转头看了眼那片山林,对我说:“小慈,你放心,兰西不会有事的。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我向你保证。”

我看着她异常冷静的样子,突然就有些害怕,我抓住她的手,吸着鼻子说:“苏荷,让阿辙先送你回去吧。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以后你一定会好好和靳褚佑在一起,不再辜负他,你一开始就不该管兰西这些事,你也不该跟我们来这里。”

苏荷摇摇头说:“小慈,没有办法的。每一次我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了他,可每一次他有难,却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扑向他。”

她垂下眼,再抬头时,已恢复方才的冷静,她说:“我们先去大叔家,站这里淋雨也不是办法。”

我们跟着大叔去到他的住处,大约三十分钟后,一队救援人员来了。救援队队长把我们给教育了一番:“又是驴友?今年这已经是我们第十二次为了驴行出队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总爱搞这些麻烦出来。人都有点爱好,我们也可以理解,但麻烦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天气,能不能掂量下自己的能力?出了事,既劳民又伤财,还这么危险,影响多不好。”

我们每个人都面如菜色,心慌意乱的,也懒得去解释什么。程靖夕站起来,和救援队队长走到门口,低声说了些什么,回来后,救援队队长看我们的眼神就没那么严厉了。他说:“你们放心,这里我们熟悉,我一定把人带回来。”然后他们就整理行装上山了。

苏荷一直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闪现一道雷电,惨白的光映亮她漂亮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我靠在程靖夕怀里,紧紧握着他的手,大约是衣服湿透的原因,寒意遍布身上每个角落。我微微地发抖,程靖夕紧紧抱着我,担忧地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