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拿出火盆,生起了火,我渐渐感受到了暖意,一不小心就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我梦见天色昏暗,暴雨中我和苏荷站在一条急流前,兰西站在急流中央,一步步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我在岸边大叫他的名字,风雨声太大,他根本听不见我的呼喊,我想要追上去,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动不了分毫。苏荷按住我的肩膀,看了我一眼,她说:“小慈,你在这等着,我会把兰西带回来。”然后她就踏进了急流中,急流中忽地起了十米高的大浪,重重朝苏荷和兰西打下去。
“不”我尖叫着惊醒。
“别怕,我在,我在。”程靖夕轻声安抚我。
我睁着眼望着面前“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柴火,慢慢意识到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只是梦境。我舒了口气,转头看向窗边,然后愣住了,刚才一直站在那儿的苏荷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猛地从程靖夕怀里挣脱开来,四下环视了一圈,心里越来越不安,我问他:“苏荷呢?”
程靖夕也像是突然注意到苏荷不见了一样,他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外,不一会儿他回来了,面色有些难看,他说:“大叔也没看见苏荷。”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我说:“她一定是偷偷上了山,我就知道她不会老实待着。”
程靖夕走过来抱住我,说:“说不定她只是去村里逛逛,就算她上了山,山上有救援队,就那么大个山头,他们一定会碰上。苏荷没事的,兰西也会回来。”
闻讯而来的大叔也安慰我说:“这雨渐渐小了,估计也快停了。这暴雨啊,来得快,去得也快。”话虽如此,我的心还是一阵阵发慌,刚才做的那个梦不停地在我脑子里浮现,我觉得那就像什么不好的预兆。
煎熬的半个小时过去,减弱的雨势中,救援队回来了,他们中间簇拥着兰西,我一下子冲过去,抓起他冰冷的手的那刻,我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兰西的脸上身上全是红色的泥土和一些树枝烂叶,救援队队长说:“我们发现他时他站在河道里,水流特别急,还好你们报警及时,否则我们也不回他了。我说你这小伙子,年纪轻轻,长得那么好,天又没塌地又没陷,居然想不开!你看把你朋友们吓得啊,有这么多人关心你,还有什么好看不开的。以后做事前,给自己几秒钟的时间冷静想想。”
兰西张了张口,复杂地看着我,沙哑的嗓子眼蹦出三个没有声音的字:“对不起。”
我拍拍他的手:“你没事就好。”
所有的人都鱼贯进入屋子里,我望了眼他们,突然大喊:“苏荷呢?”
兰西的身子明显一僵,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苏荷?苏荷也来了?”
救援队的人也是一愣,我没有管兰西,着急地冲救援队的人喊:“就是刚才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穿米色外套的女孩啊。”
救援队队长摇了摇头:“那个女孩?我们并没有在山上看见她啊,她跑上山去了?”х?
我突然间没了力气,身子一下子软下来:“她不见了,但我知道她肯定上山去了。”
兰西的脸忽然变得煞白:“苏荷……”他转身,跌跌撞撞就要往门外跑,被眼疾手快的袁北辙一把抓住。
“让开!”兰西厉声嘶吼,圆睁的眼泛着血红,像只暴怒的狮子,下一秒就会扑倒面前阻挡他的任何人。
袁北辙显然被吓到了,握住兰西的手慢慢放下来。就在兰西甩开袁北辙的那刻,我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兰西的胳膊,我以一种特别疲惫的语气对他说:“兰西,我求你,别闹了,你还想要更多的人因为你而受伤吗?”
他通红的眼死死瞪着我,大喘着气,在我祈求的目光中慢慢平静下来,他顺着墙壁滑坐在地面,双手抱着头,慢慢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
刚坐下的救援队又踏上了寻找苏荷的路。
大雨已经停了,我在门口来回踱步,望着远处夜色下的山峦,慌乱的心跳没有一刻停歇,我的头很晕,全身也很酸痛,我知道自己大概是感冒了,仿佛一闭眼,我就能顷刻倒地不醒。可我必须撑着,不能倒下去,至少不是现在倒下,因为苏荷还没有回来。
天色微亮的时候,我远远看见了一片橘色的人影从远处走来,我知道那是救援队回来了,我欣喜若狂地朝他们跑去。
在那刻,我是如此坚信,他们会像带回兰西那样,带回苏荷。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没找到苏荷。
救援队说事情有些不太乐观,暴雨倾袭过的山上积水太多,许多路都被泥潭和断裂的树枝掩埋。别说苏荷到底有没有上过山,就是她上过山,他们也很难找到她的足迹。
我们去警察局报了失踪案,怀着复杂的心情通知了苏家和靳褚佑,他们很快就赶来了清水村。苏伯母一直在哭,苏伯父气得狠狠地打了兰西一巴掌,将身边能拿的东西通通往兰西身上砸去,兰西也不还手,跪在那里,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兰西的脸上全是被利器砸出来的伤,全是血,右眼磕到桌角,肿得跟兵乓球那么大,甚至不能睁开,我就是再怨他也看不下去了。我拉住苏伯父的手,小声地求他:“苏伯父,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兰西他也很难过,他还生着病……”
兰西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我面前,他推开我,说:“小慈你别管我,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我不是个东西。如果不是我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如果不是我动了寻死的念头……苏荷也不至于陷入险境,是我该死,你让苏伯父打我,狠狠地打,这样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
苏伯父如愿地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道,又或者是兰西的身体太过虚弱,这一巴掌竟打得兰西摔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苏伯母终于出了声,说:“你真的要打死他吗,你打死他女儿就能回来吗?你知道女儿的心意的,她回来要是看见他被你打成这样,会心疼成啥样。苏荷就要回来了,回来了。”
苏伯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地瞪了兰西一眼,甩手走出屋子。
我连忙扑过去扶起兰西,才发现他哭了,他趴在地上重重喘着气,眼泪爬满伤痕累累的脸。我看着他那样,想要扶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我忽然看不懂这一刻的他,他对苏荷,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有心,为何一次次推开她、伤害她。可若是无意,为什么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他的灵魂也像是一起离去?
每天,当救援队上山时我就站在山下等着,一直等到他们回来,跟我一起等待消息的还有苏荷的父母、兰西和程靖夕。靳褚佑大学时在国外曾做过救援队的志愿者,跟着救援队一起上山搜寻,本来兰西也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找,但他的身体状况太差,跟着上山无疑是个负担,只能作罢。
苏荷失踪了几天,靳褚佑就几天没有合过眼。有一天等到夕阳西下,我看见救援队又一次无望而归。我颓然地坐在草地上,走在队伍里的靳褚佑看了我一眼,然后坐到了我身边。
他掏出一支烟,侧过头很绅士地问我:“不介意吧?”
我摇摇头,没什么力气地说:“没事,你抽吧。”
他点燃烟,吸了一大口,然后重重地吐了出来,白色的烟雾由浓变淡,散在风中,飘飘渺渺。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那些烟雾就像深埋在他心中的愁绪,只有显露片刻,然后又被他藏在了心里。他默默抽完一支烟,掐灭烟头,我以为他会走,没想到他不但没走,还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苏荷其实是个特别简单的人。”
我从神游中回过神,转过头看着他,可我发现他深沉的目光一直落在远方的山峦上,就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靳褚佑说:“第一次见到她时,觉得她特别张扬,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跟个小太阳一样。后来才发现,她的张扬其实都是用来掩盖内心的无措,明明只适合养尊处优的生活,却偏偏对别的人生充满了好奇。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对我说起兰西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知道她并不适合那种生活,她总会回到她该有的生活轨迹。可我忽略了她骨子里的那份坚持,那让她把爱一个人当成一辈子的事,即使明知再无可能,也会念念不忘。那次她发了声明后,和我深谈,她说她其实很羡慕你,因为不管生活给予你什么,你最后都能淡然接受。她就不行,总爱和命运较劲,弄得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我,可我一点都不怪她,是我生不逢时,差了她整整四岁。若我与她同年,或者早她出生几年,我断然不会让她在一开始就爱上了别人。”
我只见过靳褚佑三面,相对于来说,程靖夕同他更熟一些。所以,他突然对我说这些时,我还是很吃惊的。我问:“你怎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他说:“没什么,只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总不断浮现出过去那么那些她和我的点点滴滴,她跟我提的最多的人就是你,所以……在这个时候,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和苏荷认识很久?”
“嗯,我们两家是世交。她六岁时就抱着我压马路。”似乎是想到儿时什么趣事,他疲惫的脸上浮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那种落日般的深沉。
我难掩惊讶:“原来你们认识这么久,可我怎么从未听她提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