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经很喜欢了呀。”

她诚实地回答他,一滴晶莹再次滑落,穿入乌黑的鬓发间。

如果他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之说,那么她一定要告诉他。

她已经,爱了他整整几百年了。

0040 结发

锦衣坊内设有两处内阁,一条南北通透的深长巷道,将男客和女客隔开。沈玠侯在外间,关泠披着他的长袍,由女侍领着去了里间的厢房,沐浴更衣。

她褪去衣物,周身都浸泡在温热的浴汤里,脸色渐渐浮红,湿发贴着后背,玫瑰香草漂浮在水面上,将少女干净而雪白的胴体掩映在深色的浴水中。

关泠抬起一只玉璧,只见白皙的皮肤上映出星星点点的暧昧红痕,一路沿至锁骨,胸口处更是密密麻麻的香艳红梅,依稀还有些酥痒,恰好与她脸上羞红的颜色如出一辙。

她恨不得将脸也埋进水中,疑心是沈玠车里的香炉燃了催情的香物,否则她刚刚怎么会在他怀里就乱了方寸,差点就在马车里急不可耐地同他翻云覆雨呢?

她前生欠了他一条命,倘若他想要她的身子,她亦愿意给他,只是巫山云雨易,明媒正娶难。她若想留在他身边,可做侍女,可做宠妾,唯独不可以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只是名分这些关泠已然不在乎了,那些曲折细腻的情情爱爱,在她眼里,根本不及沈玠的身家性命重要。

她隐约猜测到,前生或许是她李代桃僵,顶着相府千金的名头嫁入王府,后来东窗事发,叫皇帝觉察这件事情,牵连到了沈玠。

她曾经听闻过皇帝对待魏王夫妇的铁血手腕,宁可将一个那般出类拔萃的皇子逐出家门,身死异乡,也不能容忍那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儿媳嫁入皇室,祸乱朝纲。

可是她好歹也是大将军之女,更遑论沈玠那时候分明都要停妻重娶,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形同陌路,她自己近乎被打入冷宫。

后沈玠又下旨将她逐出王府,因一些突发变故,才暂且作罢,只将她圈禁在府中。沈玠做得如此绝情,令她万念俱灭,恨他恨到了骨子里,皇帝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除了皇帝,天底下她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万人之上的小王爷置于死地。

想起前生夫妻离心之种种,她心中仍然隐隐作痛,曾经恨他恨得肝肠寸断,可如今她才明了,那时候,他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二十岁那年,他们之间的情分其实已经凋零得所剩无几,清原说她命不久矣,她不信命,他却信了,暗暗以自己作引,以命抵命,转灾续福,用祈灵玉换她健康无虞。

所以前生,他必然是如年少时那般不问因由地爱着她,也因她的欺瞒算计而深深恨着她的。

关泠隐约忆起,她的父亲关恒和母亲宁真之间,曾经也是有过郎情妾意的美好往昔的。只是,从关家一门连遭贬谪那日开始,父亲变得意志消沉,对母亲的情爱也逐渐递减为零。

父亲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风风光光地娶了他深爱多年的女子为妻,战功显赫的关家和世代簪缨的宁府联姻,实为天作之合。

却没想到会招来天子的疑心与介怀,最终连累关家满门,祖父含冤辞世,父亲心中悔恨自责,也终日,再也无法面对母亲。

后来母亲一直过得不快乐,后来郁郁早逝,花落人亡的那日,西疆下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将山路封锁。

父亲听闻噩耗,在雪中长跪不起,须发一夜全白。曾经满腔热血,誓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也就此无声无息地随着结发妻子的香消玉殒长眠于深谷。

昔时那鲜衣怒马,铠甲峥嵘的少年将军,最终宛若一颗灿烂的流星,自天际划过,坠在荒野中,再也黯淡无光了。

关泠觉得胸口处闷不过气来,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看似桩桩件件毫不相干,实则重重叠叠,牵一发而动全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一念之差,是多少个世家大族生死覆灭的一瞬间,又是多少如她这般渺小之人难以抗衡的风雨飘摇的一生。

关泠将掌心的花瓣捏成碎片,眉目间带着坚毅冰冷的决然,此生她重生而来,哪怕要与这世间最尊贵之人誓死抗衡,她也绝不会让前生的悲剧再度上演。

当务之急,是要彻彻底底地查清楚前生之事,明白在什么节点会发生什么样的惊变,她便能提前做好准备,阻止前生之事复现。

如今她唯一能求助的,只有清原大师,或许王府中的老国师也是知情之人,可是关泠不愿让沈玠牵扯进来。

就像前生,他瞒着她,悄悄用引灾玉为她挡去灾祸那般,此刻,她竟也想孤注一掷地守护他。

前生的真相必定鲜血淋漓,令人痛不欲生,或许还牵扯到他极为敬爱的皇帝,她不想,也不愿,让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忘却了前生沉重记忆的他,再次承受那些痛楚。

哪怕现在的他对自己的情意或许只是浮于表面,哪怕他永远也想不起来他曾经不顾生死地爱着她,只要他此生过得快乐,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康健,她便再无其他奢愿。

0041 握玉

“怎么换个衣服要这般久?”沈玠挑开纱帐,自屏风后款款走出,见到关泠泡在浴桶中央,热气氤氲,辨不清她的眉目。

他不禁失笑:“本王在外面受冻苦等,你倒好,反到在这里沐起浴来,温泉水滑洗凝脂?”

“你快出去,我这就换。”关泠正入神想着心事,不觉忘了时间,更不想他会直接进来寻她,一时羞极,随手抓起一块香胰子砸在他的脚下,驱赶道,“你站在这里我怎么换。”

沈玠不退反进,行至她的身边,双手按轻轻按在她圆润的肩头上,瞧着水里的花瓣,饶有兴致道:“本王想伺候你沐浴更衣。”

“你怎么不说想跳进来,好同我洗一个鸳鸯浴呢?”关泠缩进水里,脊背贴着桶壁,只露出一张白净的怒容,美目瞪着他嗔道,“臭登徒子。”

“倘若王妃盛情相邀,本王恭敬不如从命。”沈玠笑意极盛,不过只是嘴上逗趣,行动上并未真得轻薄于她。

他取出珊瑚木匣中的桃木梳,将她的长发握在手心,一缕一缕细致梳开,以干净的纱巾擦干水分,再用木簪盘起,挽在头上。

关泠本想啐他一口,什么王妃,谁是他的王妃,却被他这番温柔动作震慑住了。她呆呆的,不知双手该放在何处,任由他用一袭绸衣裹住身体,自水中抱出。如同一只受惊的雏鸟依偎在他的怀中,身上的水气也沾染上了他的外衣。

“这……像是夫妻之间才会做的事情,王爷……”关泠受宠若惊,心跳如雷,脸上也犹如火焰烧灼,他们之间,其实还并未到这个地步。

这般亲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之前,他们新婚燕尔、最为幸福的那段岁月。

“我在梦中的时候,曾和你一起做过这些事情,所以无甚新奇,只是有些模糊,醒来便忘得七零八落。如今亲身体会,方知为你做这些寻常小事,原来是这般滋味。”

沈玠将她拦腰抱起,行至里间更衣,锦衣坊的人早已经备好了几套裙装,还有两件挑花小袄,都是上等苏州丝绸,颜色各异。

“你竟会梦到这些事情。”关泠暗暗吃惊,抬起头观察着沈玠认真的辞色,她有些心疼地抱了抱他,用极细的声音嗫嚅道,“今后不要再做这些梦了。”

判官洗去了他的记忆,让他干干净净地重活一世,前世里那些腌臜龌龊,就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那日从锦衣坊出来后,沈玠将关泠送回相府,因需避嫌,没有亲自将她送到内院,只在相府大门数十米外的街尾将她放了下来。

关泠下了马车,立在原处,同沈玠挥了挥手,望着流金色的车身渐渐走远,她并未直接回相府,而是转身去了浮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