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她铁了心地要缠着清原道出前生所有真相,只是这一次,她的手段不会再像前生那般过激,殃及无辜,害得那么多人白白送命。

关泠上了山之后便长驱直入,一脚踏进清原大师的禅院,只见两个青衣小和尚在院内清扫着门前的积雪,明黄色的幽静禅房内空无一人。

“请问两位师父,清原大师现在何处?”她温和地朝小和尚施了个礼,见着他们,突然想起远在西疆的阿七,如今他也八九岁年纪了,眉目生得愈发标致,身量跟眼前这两个孩子差不多。陆渐之还曾在她面前称赞阿七身上带着王侯将相之气,有朝一日必成大器。

“大师下山到民间诵法化缘去了,临行前曾有过吩咐,若有一位女施主过来寻他,让我等把这封信交给那位施主。”

离关泠稍近些的青衣小和尚放下手中的篱木扫帚,用衣角擦了擦手指,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低着头递给了关泠。

关泠接过信,随即便撕开信封,只见浅黄色的信纸上写着两排极为端正的墨色蝇头小楷。

“王妃娘娘欲知前生之事,只要寻到引灾玉便可,切勿为难寺中弟子。”

“娘娘和王爷前生皆握玉而亡,祈灵玉上有娘娘的记忆,而王爷前世的记忆,自然便匿于引灾玉中。”

关泠的目光落在“握玉而亡”四个字上,沈玠死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场景,为何已行至山穷水尽,还不肯丢掉那块不祥之玉。

她收回思绪,将信折起,卷进袖中,不假思索地下了山。看来这老和尚已经将她的心思猜得七八分透,且作定主意要避着她了。

她听到沈玠同卫虞说祈灵玉就在照影的皇陵中,关泠有些踌躇,且不说照影国的都城比西疆还要偏远,就算近在咫尺,她也不敢贸然前去。

照影因国灭,国都曾遭受烧杀抢掠,皇宫更是在一场大火中化成灰烬,百姓死得死,逃得逃,数十年五谷不生,野草荒蛮,早已成了一座死城。那皇陵深处,更为死寂,连盗墓者都望而却步,岂是她一个女子能进得去的。

她想去找陆渐之,请他陪她一同前去,他从小便是她的贴身侍卫,若知道她孤身一人潜入险境,必然也会一路跟随。可是,如今宁葭身在病中,他军务繁杂,还需抽空去照看宁葭,不当再为她分神。

至于沈玠,那是他母妃的殉葬之物,她若直接去找他要,他断然拒绝还好,若是真让人去取来给她,岂不枉为人子,犯天下之大不韪。

关泠思前想后一番,决定自己一个人去陵墓窃玉。她前生坏事干的并不少,偷个东西亦不算什么。至于皇陵阴气沉重,无人敢去,她连阴曹地府都去过,更不会害怕阳世之物。

0042 枝雪

是夜,大雪压城,整座金灿灿的王府也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琉璃碧瓦上覆了一层银白色的积雪,在明月瑕光之下,愈发晶莹剔透。

府中久植的梅花渐次开了,娇嫩枝头上飘落着粉雪,红白相映,清秀傲然得仿佛刚下凡间的月宫仙子。

第二日,大雪仍未休止,沈玠难得清闲,命人将笔墨纸砚移至梅苑墙边的四方小亭,他端坐在绒氅铺就的石凳上,提袖握笔,将眼前的雪天盛景重现于画纸中。

天寒地冻,不到半个时辰,手指已经渐渐不能屈伸,幸而雪景梅图已然成工。黑鹰在一旁见了,稍稍使了个眼色,光影背着长弓,暗影提着箭篓走到沈玠跟前,行了个礼:“王爷,不如活动下手脚,咱们来比赛射那枝头雪。”

沈玠接过长弓,抽出一支羽箭,对着朱红墙边的一弯梅枝,箭影如电,众人还未看到小王爷松开手指,那边梅枝受震乱舞,半凝的枝头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墙,那悄悄伏在墙上的人更是沾了一身的粉雪。

众人这才看清王府的高墙上不知何时竟爬上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贼子,黑鹰忙让侍卫去抓刺客,沈玠淡然出声制止:“你们都退下,她不是刺客,而是本王的客人。”

他遣散了众人,将手中弓箭放在石桌上,踏着满地绵软的积雪走到墙边,朝着那鬼鬼祟祟的梁上君子粲然一笑:“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关泠扭了扭脖子,将颈间黏腻化开的雪拂去,头顶上还有两三瓣红梅,甚为娇艳美丽,只是脸色不太好看:“你知道我在这里,故意射箭过来,吓我一跳,还弄得我一身的不自在。”

“本王给你赔不是,你跳下来,我接住你。”沈玠笑得恣意,眉眼弯弯,脸上掠过一缕捉弄人的促狭,刻意装出三分赔礼道歉的模样来哄她。

关泠半信半疑地往下瞧了一眼,那人抬首张开双臂,做出一副要接住她的架势,她狡黠一笑:“我要下来了,沈玠,你千万要接住我。”

“嗯。”他沉稳地应了一声,音色清澈。

关泠半蹲在墙上,以小腿使力,纵身一跃,轻盈的身体如梁上飞燕般划过半空,却并未落在沈玠怀里。而是踩在了那株梅树上,上下摇曳,刹那间满枝积雪如珠凋落,尽数砸在了沈玠的身上。

沈玠猝不及防,衣袍上沾满落雪,俊秀的脸上写满无辜,纤密的长睫上下扑朔,方将眼前覆盖的一片雪花融化,他抬头看着树上那道娇俏身影,无奈道:“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妙极了。”关泠扶着树干,笑得花枝乱颤,心中得意至极,却不想自己动作过大,纤细枝丫承受不住,咖嚓一声断裂开来,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随着断枝掉落下来。

沈玠冷漠地想着,这次他绝对不接,让她长点记性也好。只是心中还未来得及考量,双手已然先行,那道身影稳稳当当地落入他的怀中,还带着一树残枝,险些划伤了小王爷貌美肤白的脸。

沈玠很是无奈,将人稳稳搂住,看着她一袭雪貂白裘,乌发雪泽,脸色红艳,心中淡淡惊鸿,问她道:“你翻墙过来,破坏王府草木,究竟所为何事?”

“我明日回西疆探亲,也许会去两三个月,所以今日想过来看看你。”她将那残枝抛开,表情极为恋恋不舍,手心却握着一捧雪,趁他不注意往他里衣里塞。

她过去很喜欢这样同他玩笑,这辈子分明十三岁时就见到他了,可惜一直躲着他,错过了许多年少嬉闹的好时光。

“别闹,外面太冷,我们先进屋。”沈玠笑着侧头躲避,将她抱进殿内,放在榻上,仔细检查她的手指,“有没有被刮到?”

关泠摇了摇头,有些心猿意马地看着他,心中生出万分眷恋不舍,故而无赖道:“腿受伤了,走不了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睡一夜?”

“你若想睡,三天三夜也睡得,只是相府那边如何交代?”沈玠不予置否,有些为她担心。

“这倒无妨,我一向不听他们的话。”她抬起头环视着他的寝殿,珠帘翠帷,堆金砌玉,王府中的一切都令她无比熟悉。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在身后这张床上动情云雨,抵首缠绵,想到那些销魂蚀骨的回忆,关泠的双颊微微泛红,很快便蔓延到耳后根。

为了掩饰,她径直钻进他的被褥,把头偏向一边,面红耳赤道:“那我要睡了。”

沈玠叫她这番主动惊了一惊,投怀送抱的女子从来不少,可直接登门入室,睡在他寝殿里的女子,她是第一个,俨然是王府女主人的姿态。

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违和,仿佛她本来就属于王府,本就是他的王妃。沈玠也轻轻躺在她的身侧,手臂揽在她的腰上,含糊不清道:“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真得失去了一段记忆,其实我们本该是夫妻,对吗?”

“也许前生是吧,只是我们都喝了孟婆汤,谁也不记得谁了。”关泠轻声细语,转过身,手指抚上他的脸,极为动情道:“或许可以做一日夫妻。”

纲理伦常,她全然不想顾了。

沈玠握住她的手指,瞧着她眼里的水泽熠熠,清秀的喉结有些艰难地动了动,极为认真地同她道:“并非我不想要你,而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能在父皇面前,为你争取一个名分,同时还要维护宁相和司徒公的颜面。”

“可是如果我此去西疆,再也回不来了……”关泠声音低低的,没有再说下去。沈玠在身后拥紧了她,“怎么会,我会让光影一直跟着你。”

“那倒不用了,陆渐之会护送我。”她扯了个谎,怕他真的会让人跟着。

“又是陆渐之。”沈玠语气有些不悦。

“我以前提过他吗?”关泠吐了吐舌头。

前世为了挽回颜面,好像是一直和沈玠说,她真正喜欢的人是陆渐之来着。如果他在乎她,应该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