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泠力气不够,挣不开他的手指,便停了下来,企图气势上盖过他,只冷冷回了两个字:“自然。”
“你可愿意嫁给我?”沈玠脱口而出,他走到她面前,认真地望着那张明净的脸,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柔情欢心,他有些手足无措,试探地问道,“难道你不想成为王妃吗?”
沈玠想起皇帝的那番话,眸光忽明忽暗,有些惧怕他一时的放纵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可是眼下他实在没办法就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与别人谈婚论嫁。
关泠抬起头,看着那双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他说要娶她,可是眼神却闪闪烁烁,并不坚定,心下凄冷,便漠然起誓道:“此生,我绝不入皇家。”
她挣脱他的桎梏,连回头看他一眼也不曾,毅然决然地踩着靴子去了。
关泠不知为何,心口微微痛着,她需得强撑着思绪,才能完全将身后的那人抛却于脑后。
她回到长安的时候才知道,沈玠已经费心帮她摆平了朱贵的命案。在西疆的种种交集,他待她的那些情意,她再愚钝也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或许真得是喜欢她的吧。
可是一生太长,年少时的春心萌动,并不算的了什么。
他前生也曾经这样喜欢过她,甚至比现在浓烈千倍万倍,可是后来呢?
0034 心疾
关泠回到长安的第三年冬天,终于迎来了她的十六岁生辰,陆渐之千里迢迢从西疆赶过来,送了她一对九天仙山灵鹿。
宁葭见了那两只棕发碧眼的麋鹿,心中十分欢喜,提议养在府中,待它们慢慢长大,可供赏玩。
关泠却命人即刻杀了那两只鹿,剥下鹿皮制成了新的上等皮鞭,握在手中,如银丝般灵巧自如,挥向枝头,惊起一滩风雪。
一时间,相府里正浓浓盛开的梅花、秋风未曾卷走的枯叶、压倒残枝的积雪,凡长鞭可及之物,皆逃不过粉碎枝头的厄运。
那年宁葭亦满了十七岁,及笄之礼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和小王爷的婚事尽管因各种原因一拖再拖,终于也尘埃落定,确定于来年三月举行。
令傅夫人忧心不已的是,她这个女儿,自从十四岁那年跟随小王爷从西疆回来,便再也没有真正展颜笑过。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竟慢慢地变成了一块呆木头。
唯有陆渐之来相府探望关泠的那几日,宁葭脸上才稍微有了些颜色,人也鲜活了起来。可陆将军走后,整个人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知女莫若母,傅夫人自然知道女儿的心思,可圣意昭昭,她心里条清,但又能如何呢?更何况,她自己也瞧不上陆渐之的出身。
这一次好不容易瞧上了两头鹿,有了消遣解闷的玩意,偏偏又叫那养不熟的白眼狼黑了心地给宰了。
眼见着大婚在即,这死心眼的孩子竟为此郁郁于心,一病不起,请了数百个神医大夫,也始终无济于事。
关泠并未料到宁葭的心病会如此严重,她顶着杀生的罪过命人杀了陆渐之送来的灵鹿,一是因为自己的确打算做一支新的皮鞭,二是想借此断了宁葭的念想,防她触景生情,绝了这份念想,也许她心里的病就能痊愈了。
她挽着宁老夫人的手来到宁葭的闺房里,看着她面容枯黄,一日比一日消瘦,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的单薄模样,心中有些凄恻。宁老夫人更是伤心欲绝,悲怆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关泠难以理解,她这个姐姐平日里的性格最为温驯,从不忤逆长辈,如今竟会以性命来无声反抗家族的专制霸道。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日的棒打鸳鸯,是不是无意间成为了害死宁葭的催命符。难道前生种种错乱,才是她最期盼的归宿?
不,宁葭绝不能就此死去。
关泠一面命人假扮江湖术士,在相府中散播谣言,大小姐是冲撞了宁府家宅的风水才生了如此重病。此话传到了傅夫人耳里,将信将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将宁葭送到了浮山寺静养,远离俗世喧嚣。
另一面,她写了一封急信给陆渐之,言辞凄切,求他悄悄去浮山寺探望宁葭,务必使她的心境转危为安。关泠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唯有陆渐之能医好宁葭的心病。
只是这一招,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更为致命的毒药,关泠已经无暇再去细思,宁葭命悬一线,她实在无计可施。
而她自己,则四处寻找祈灵玉的下落,因前生沈玠告诉她,此玉乃灵石所化,可护她一生平安无虞,长命百岁。
如果当年她没有心灰意冷,选择自我了断,那块玉或许真能如沈玠所说的那样,护着她苟活残生。
关泠想,等找到了祈灵玉,便送给宁葭,一来,消解她的心结,二来,贺她新婚之喜。
郑王府中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消息,关泠自从那日在长清宫与沈玠诀别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闻外祖说,东河有人起兵造反,天子命小王爷平定叛军去了,现在已经在凯旋的路上了。
关泠日日夜夜躲在书房里,凭借着前生一点模糊的记忆,努力在纸上画出祈灵玉的轮廓,可是她只记得自己由生至死都舍不得放下的那枚玉环图案。而由沈玠执在掌心的玉佩究竟纹理图案如何,她虽有一些印象,却无论如何再也画不出来了。
在西疆的时候,沈玠曾经画过一幅画,画中人锦衣雪华玉颜色,她虽不敢去深究他画的那人到底是谁。却深深记得,画中人的纤纤玉指上,正佩戴着前生的那枚玉环。
或许,只有沈玠知道祈灵玉的全貌,毕竟,上一世,是他亲自将那块玉戴在她的手上。
可是沈玠即将大婚,自己又有什么身份再去找他,关泠无可奈何,只得求助陆渐之。她将祈灵玉的轮廓图交给陆渐之,央他派人去四处打听,陆渐之却向她提起了一个人。
“听说卫小侯爷平生最大的嗜好便是收藏一些奇珍异玩,你问我这个门外汉,不如去问你的未婚夫婿。”陆渐之揶揄她道,笑得风朗气清,如沐春风。
“你也变了,竟然拿我寻开心。”许久未见,已经年满十九岁的少年出落得愈发清俊出尘,关泠亦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想同他说千万不可再招惹到宁葭,又觉得实在不该干涉他的感情,便将那些话吞了回去。
不管怎样,等到大婚过后,一切都会趋于平静。
0035 引灾
陆渐之在长安呆了数日,宁葭的病情稍有好转,关泠在一旁瞧得是瞠目结舌,怀疑她这位姐姐是装病,愈发不能理解。她小心翼翼地观察陆渐之的神色,实在瞧不出他究竟喜不喜欢宁葭,仿佛对她只是秉公处理,像从小就领命照顾她那般,没有夹杂半分男女之情。
可是前生,陆渐之分明把传家之宝作为定情信物交给了宁葭,应该是对她早就情根深种罢。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为伊消得人憔悴,怎么还叫她看不出一点端倪呢?
关泠百思不得其解,又听闻卫虞在玉生烟设宴,便匆匆离开了浮山寺,带着祈灵玉的图案径直去酒楼截她的未婚夫去了。
卫虞一掷千金,包下了长安城里最豪华气派的酒楼,是受了父亲卫老侯爷之命,为从东河打了胜仗回来的沈玠接风洗尘。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邀请的贵客还未到来,酒楼里先出现了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关泠先在卫虞面前自我介绍了一番,她自称名为绿珠,是他未婚妻关家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这次冒昧前来,是希望卫小侯爷能送她们家小姐一件礼物,作为两人婚前的定情信物。
她一边介绍自己,一边悄悄观察着卫虞的反应,这人果真如外祖父说的那般儒雅斯文,待人彬彬有礼,面对小丫鬟也毫无架势,一贯的十分谦逊温和。
“不知你们家小姐想要什么信物?”卫虞瞧着眼前这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月眼山眉,明眸皓齿,一身的娇蛮任性气派,有些哭笑不得,只得迁就问道。
关泠满意一笑,将袖中的画纸取出,徐徐在卫虞面前铺展开,开门见山地问他道:“这张画里的宝物,侯爷可曾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