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1)

“此乃祈灵玉,照影国的镇国之宝。”卫虞细细瞧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有些为难地抬手作揖道,“这块玉,请恕小侯实在无法赠与你家小姐。”

“嗯……”关泠浅声应着,心中大为讶然,沈玠竟舍得将一国之宝送给她,前生她还嫌他待她不够大气,看来是过于冤枉他了。

“既然是镇国之宝,必然价值连城,小侯爷纵然想送,我家小姐也不敢收下的。只是,照影已经灭国十余年,侯爷可知道,这祈灵玉现在究竟在何处?”

“非也,小侯不敢相赠,并非是因其千金难求,而是因为……”卫虞停顿片刻,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声音里略带惋惜,“照影覆灭,此玉沾染了无数怨灵,再也不是祥瑞之物。也不叫祈灵玉,而被人称作引灾玉。我若送给你家小姐,是欲害小姐死于非命。至于这凶物究竟流落何处,世人皆避之不及,早就已经无人再在意了。”

关泠听到一半,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卫虞,整个人如坠冰窟,面无血色,怔怔立在原地。她脑中铮鸣,似有千千万万只虫蚁在噬咬,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祈灵玉?引灾玉?

原来前生仅存的那点柔情蜜意,原来她二十岁生辰的唯一贺礼,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沈玠,那时竟然对她动了杀心,可笑她到死的时候都还握着那块玉,难怪会死无葬身之地,也难怪连判官都会怜悯她。

她咬了咬牙,指甲嵌入手心,痛感使得她终于定下神来,佯装无事道:“是我打搅侯爷了,奴婢告退。”

关泠脚步踉跄地走出了二楼雅间,满面失魂落魄,耳目空灵,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迎面撞上了正赶来赴宴的人。

她的身子如浮萍般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沈玠原懒得管这个冲撞了他的不长眼的下人,却意外瞥见了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庞,他亦惊亦喜地伸手勾住她的腰,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里难掩欢喜,打探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三年未见,她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他梦中的模样,仙姿玉色,美得摄人心魄。

即使打扮成粗布简衣的丫鬟,即使隔着迢迢岁月未曾逢面,他还是凭借着无数个旖旎梦境,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关泠恨意昭然地瞪着他,眼中泪水灼烫,她从未想到,面前的人这样一副谪仙也比不上的容貌,这般尊贵清华的身份,分明眼中溢满了对她的关切,分明眸子里含着重逢的欢喜,背后竟然隐匿着如此阴险恶毒的算计。

她抬起手,狠狠地给了沈玠一个巴掌,那声清脆的响声令她回过神来,对上沈玠错愕受伤的目光,关泠方知自己犯了大罪。

沈玠白玉般的侧脸上落上五根绯红的指印,那截笑容还凝固在唇侧,瞬间被眼中的冰寒覆盖。她瞧得触目惊心,趁他还在震怒惊愕之间,仓惶挣脱逃了出来。

她一路逃到浮山寺,尽管身后并无追兵,内心仍是惶恐不安,她怎么会如此冲动,竟生生打了他一巴掌呢?因这一巴掌,若他追究起来,她还有活路可走吗?

她想起祈灵玉背后的真相,整个人更是如浸深井,觉得周遭处处是深渊陷阱。关泠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躲在观音殿内的黄色帷帘后,身子瑟瑟缩缩,抖个不停。

有人轻轻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关泠一颤,吓得跌在地上,抬头一看,原来是清原大师,正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王妃娘娘,您怎么了?”

关泠睁大了双眼,他竟然喊她王妃娘娘,难道世人说得没错,清原能知前世今生,断生死祸福。她颤抖着问了一声:“您也知道引灾玉,是吗?”

0036 善恶

清原看着失魂落魄的关泠,沉默许久,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转而语重心长道,“贫僧曾苦口婆心劝过施主,天机不可泄露,欲窥探将来之事,只会给眼下的自己招来灾祸。”

“你果真知道前生之事……”关泠见他提起往事,原本涣散的黑眸中突然迸发一束微光,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跪在清原面前,紧紧攥住那道宽大的灰蓝色袖口。

“若小王爷前生千方百计欲置我于死地,送我祸国的引灾玉,可是为何他自己也握着那块不祥之物,前生我同他皆死于非命,下场凄惨,是否因为一同受了那引灾玉的诅咒?”

她方才过于惊惶,心里只剩下对沈玠的满腔恨意,可沉静下来细细考量,才发现其间曲折迷离。

若沈玠真想借着那块玉杀了她,他自己也执着那块玉佩,难道是要和她同归于尽。这过于荒谬,绝无可能。

又或者说,难道沈玠不知道祈灵玉已经变成了引灾玉,仍欢欢喜喜地送给她,还无比天真地祈愿她寿比天齐?

这更不可能,祈灵玉是沈玠母妃一族的镇国之宝,照影覆灭,良玉恶变,连卫虞都知道的事情,他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清原摇了摇头,欲搀扶起来关泠,奈何她执意跪在佛前,复叹了一口气,眸光深沉,有些惋惜地回答道:“王妃娘娘,若您没有选择在王府中自戕,前生理应是可以善终的。”

关泠苦笑,满脸悲讽:“大师您糊涂了,前生是您亲口断言,大临的七王妃绝对活不过二十岁。”

“这是贫僧犯下的第一件孽事。”清原的声音里满是悲悯,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悔恨,“据生死簿上记载,娘娘前生本来的确是红颜命薄,可老衲先行泄露了天机,有人为了娘娘强行逆天改命,转祸续福,娘娘便有了百年的恩泽。”

关泠听得云里雾里,半信半疑:“生死有命,怎会有续命之说?”她面色恍惚,低声喃喃,“若有人肯为我逆天改命,那人是谁,是远在西疆的父亲吗?还是已经和宁葭有了婚约的陆渐之?他们那时候怎么可能会顾得上我呢?”

“娘娘,”清原了然于胸,“您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答案,却无法面对,因而更不敢相信。”

关泠被猜中心怀,欲盖弥彰地反驳道:“他或许是见我被逐出王府后孤苦无依,不忍我二十岁就死去,王府中世外高人云集,他请人为我续几年寿,比命暗影杀死一个人还简单。”

“杀人不过头点地,救人一命却胜造七级浮屠。”清原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继而说道,“娘娘若知道王爷为了给您续命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这辈子便不会如此记恨他了。”

“这跟……引灾玉有关吗?”关泠依稀想起,前生清原扬言她只有二十岁的寿命,沈玠听了之后愈发心事重重,在她二十岁生辰的那天,神秘而虔诚地将那枚玉环戴在她的指间。

那天夜里他难得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情深款款地望着她,眼里无法掩盖的柔情和怜惜,让她恍然想起年少时曾经恩爱和鸣的那段岁月。

一时之间她竟分不清沈玠彼时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的,如今夫妻离心,形同陌路,和缱绻往昔形成惨烈对比,只让人觉得心痛如麻。

“卫小侯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清原见她有所顿悟,心中有些宽慰,继续徐徐点拨道,“娘娘若想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不妨此时再回到玉生烟,便能听到您想要的答案了。”

关泠见他又如之前那般,一脸讳莫如深之态,早已经摸清了这出家之人的脾性,便不再追问。起身对清原施了个礼,道了声谢,便又鼓足勇气折回原路去了。

清原眸色复杂地看着那道明黄色的伶仃背影消失于假山石畔,感念这女子活得实在艰辛不易,背负着两世沉重悲怆的记忆。若她知道了前世的所有真相,又该如何与天命抗衡?

不过,前生未尽之缘,此生重逢再续。这一桩本该十分美满的姻缘,终究在这一世有了回转。

老和尚双手合十,对着观音菩萨的雕像虔诚忏悔:“弟子前生所作之孽,今生已努力偿还,求菩萨大恩大德,宽恕弟子的罪过。”

前世里他断言七王妃只有二十载阳寿,七王爷听闻后怒不可遏,命人杀了他庙里的十个僧人,以儆效尤。

他敢大言不惭,当着世人的面公然诅咒王室贵族,按大临律例,小王爷杀了整个浮山寺的几百人口一齐陪葬也不为过。

可清原分明参透佛法,却六根未净,始终怀恨在心,终有一日握到了沈玠的命门,在天子面前进献谗言,酿成灾祸。

最终小王爷身死异乡,王妃万念俱灭,自尽而亡,应了他那句活不过二十岁的断言。

天子悔恨不已,将小王爷的死迁怒于整个浮山寺,清原被逐出佛门,永世不得皈依。

前世是非善恶,其实界限十分混沌,无千刀万剐的恶,也无彻头彻尾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