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力气皆消磨殆尽,手中的银钗也仅敌得过一个人,他带了这么多人,她如何逃出生天?
朱贵一声喝下,两个下人上前欲将关泠的手脚捆住,奈何她挣扎得厉害,又像是有几分底子,一时奈何不得。
朱贵唾了句没用的废物,自己亲自走上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了关泠心窝,那具轻如雏燕的身子便如飞絮似的撞在了墙上,又翻到在地上。形状凄惨,身后的小厮们看了也忍不住胆战心惊,唯朱贵得意至极。
关泠痛得娥眉倒蹙,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沫,因这一脚,剑伤复又发作,头上涌出热汗,身子颤得厉害,整个人差点昏死过去。
“你们这群废物,趁现在还不给我上刑。”朱大人嫌弃这贼的垢衣玷污了自己金贵的官靴,弯下腰轻轻拈了拈。
“是。”那小厮听了,忙唯唯诺诺应了,举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走到关泠跟前,面上做出凶狠之态,可终究从来没这般欺凌过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手臂抖得厉害,却又不敢抗命,只得将眼睛一闭,直接往关泠脸上刺去。
“慢着。”那块烙铁举到关泠面前的时候,火光将她的眉眼照亮,朱贵这才发现,这女贼原来生得还有几分俊俏,他接过长铁火钳,以烙为灯,仔细打量了关泠一番。
“啧啧啧,我说小王爷怎么会对一个杀千刀的纵火贼这么上心,原来是生了这么一张风流灵巧的小脸蛋。”
“你们都给我出去罢,没我的吩咐不得进来。”朱贵换了张脸,遣散了一屋子碍手碍脚的人,转过身将那块烙铁放回火中,蹲下身,伸出粗短的手指,怜爱地捏了捏关泠惨白的脸,色眯眯道,“今儿你要想活下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哄得爷尽了兴……”
躺在草席上的女人虚弱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极妩媚的笑,朱贵顿时觉得骨酥腿软,浑身都麻了,三魂失了六魄,美人美人的叫。
关泠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目光冰寒,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将那根银钗插进了朱贵的咽喉中。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衣衫染成了朱红色,比天边霞光更艳。
“你知道,因贪色而丧命的人,死后会下哪一层地狱吗?”
0021 蛇蝎
沈玠回宫后,同沈毓一起为了贵妃娘娘的寿辰前前后后忙碌了半月,深得贵妃褒奖,加上平定匪祸一事,本当要好好地论功行赏。
可惜此番出行,终是寻宁葭未果,皇帝在寿宴上无颜面对宁丞相与司徒公,便当了众臣的面,将沈玠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宁家与傅家两大家族,几代昌荣,繁盛至极,任是天子,也要让三分薄面。若不是贵妃怜爱,金口求情,这场闹剧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过了几日,皇帝不知从何处听说了驿馆被烧毁一事,将沈玠召进皇宫,问他是何人所为。
沈玠跪在金銮殿前,身骨笔直,正色道:“儿臣,不知。”
天子颇为震怒,斥其办事不力,监管不严,罚沈玠在殿前跪了半日,又禁足在宫中,半月不得离开皇宫。
沈玠被关在长乐宫数日,西疆突然传来驿馆长朱贵被奸贼杀害的消息。正四品朝廷命官在死刑狱中遭遭遇不测,不仅人命关天,兹事体大,更有损百官威严。
彼时西疆的各大监狱里皆关满了被生擒的匪寇俘虏,极有可能是流窜在外的几条漏网之鱼贼心不死,联手再生事端。
皇帝便放了沈玠,命他再使西疆,查明朱贵一案,另选拔官员,接替驿馆长一职。至于宁相千金,怕是九死一生,这桩婚事,只能暂且搁置。
沈玠赶到西疆时,早已经错过了他和关泠约定的日期,朱贵暴毙,那女子再度不知去向。
天子有命,重任在身,沈玠无心再去破解那些缥缈的谜团旧梦。为勘破命案,命黑鹰将朱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家眷奴仆都抓了起来,严加审问。将军府听闻小王爷在衙内审讯,也派了人过来协助处理此案。
沈玠在审问家丁的过程中才得知,朱贵阳奉阴违,实际上并未如应下的那般将关泠扣留在临时搭建的驿馆,而是直接将人丢到了死刑狱中。
黑鹰自知失职,当初没有让光影留下暗中看护。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道理他一时竟忘了。朱贵的几个贴身心腹皆一齐惨死在狱中,期间对那女子动用了什么斧钺汤镬,终究是不得而知了。
替朱贵验尸的仵作被带到衙内,见到小王爷,恭恭敬敬跪了下来,回话道:“回禀王爷,朱大人死相惊怖,面部没有完整之处,身上有百余处剑伤,甚有数道力度之大,几近刺穿胸腹,削骨戮肉,手段异常残忍。”
“也就是说,朱贵死于剑伤?”黑鹰出声问道。
“不然。”仵作答道,上前走了几步,呈上托盘,继而道:“真正致命凶器,却是其咽喉命门处插着的这根银钗。小人推测,凶手和戮尸者,并非同一个人。”
沈玠凤眸一瞟,黑鹰上前将托盘接了过来,呈放在桐木案上,沈玠凝神瞧了瞧,目光暗了下去,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眉目。
他很好奇,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青楼妓子,待价而沽?怕只是一时诓骗之语。
黑鹰亦认得这精致物什,那日小王爷画了一副世外仙姝美人图,命他照着这幅画里的金银珠翠,锦衣华服一一搜寻,实在难以找到的便命工人巧匠日夜赶制,最后皆妆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他偷偷瞧了小王爷一眼,沈玠目色幽深如井,面色冰寒,似乎忍着极怒之意。
黑鹰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前不久那位光天化日之下在长安街头劫马伤人的王妃娘娘,同这位月黑风高夜里杀人放火不眨眼的侧妃娘娘一齐,终于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一一
美人蛇蝎。
仵作退下后,其余人等陆续被带上来问话。朱贵的几个侍妾皆生得貌美如花,有抢来的,买来的,偷来的,骗来的。大部分年纪尚小,胆小如鼠,还未正式审问,已经有吓得晕过去了一片。
黑鹰望着这些如花似玉的幼女们,摇头叹了口气,怒骂道:“猪狗不如,死有余辜!”
沈玠坐在堂上,握着手中的玉,一言不发,眼里的怒意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打散了,竟有几分颓然之色。
0022 归府
那日关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朱贵手刃于钗下,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倒在了尸体旁,满身血腥气息。她艰难地眨眼,奄奄一息间,隐约瞥见一个身姿挺拔的黑衣人持剑走了进来。
那人走进狱中,未曾料到会见到这样一副诡谲可怖的场景,脚步一顿,旋即疾步走到关泠身边,抬手拂开她面上黏着血汗的乌发,待看清后面色一变,忙把关泠抱到怀中,声音又喜又痛:“小妹?你竟然真的在这里!”
那般温柔似江南烟雨般的嗓音,这世上除了陆渐之,还能有谁呢?
关泠认了出来,偏偏此刻狼狈至极,毫无体面,想躲已无力去躲。只得睁开沉重的眼睑,怔怔望着那张光风霁月的脸,眸中水意潋滟,仿佛雾里看花,一别已是隔世。
“陆渐之……”关泠张了张口,失去水润的双唇缓缓吐气,心中百感交错,悔恨之情,难以启齿,一时只能泪如雨落,泣不成声:“对不起……”
上一世里她最想对他说的三个字,便是对不起。只是从生至死,碧落黄泉,始终未见重逢之日。
他还是来救她了,一如从前,无论她惹下多大的祸事,得罪了多么权贵的人,他永远会及时赶到身边,替她挡掉一切牛鬼蛇神。
可是待她这样好的一个人,前生她究竟是如何迷了眼、黑了心,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关泠悔极痛极,气血上涌,情志不能支撑,已经无法再听清陆渐之的关怀切问,在他怀中彻底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