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泠蓦得一笑,眼尾却沁出一滴泪来,形容凄惨,她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开口刺讽道:“民女听闻,您的王妃在西疆失踪,王爷正是为了寻回王妃才千里跋涉,从京城赶来我们这处荒蛮之地,当真情深义重。”
沈玠笑颜一顿,自然听出了她的避嫌之意,也发觉自己言行举止似乎有些过分亲密,怕是已然将她吓得不轻。
可是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他因做了无数个周公尚不得解的奇梦难以畅怀,梦中的人生着一张同她格外相似的容颜,也因此,或许只有她才能解开那些谜团。
“本王没有王妃,更尚未与宁家小姐正式定下婚约,此番来到西疆,是为了平定匪寇。寻她下落,不过是奉天子之命,宽慰老丞相之忧心罢了。”他本觉得没有必要对她解释,一番话已然覆水难收。
“王爷原来尚未成亲……”关泠顺着他的话喃喃细语,敷衍地眨了眨眼,一边思索脱身之策。
她暗自咬了咬牙,对沈玠抛出一个媚眼,玉削般的手指缠上他的脖子,身子覆上胸怀,烟视媚行,分外妖娆,咬唇徐徐道。
“王爷您看我生得如何,我其实还有个弟弟,家中贫苦,不足维生,遂自幼被爹娘卖到烟花柳巷,养了这样一身媚骨。妈妈们常夸我国香天色,因此藏在深居,待价而沽,如今见了王爷,方知终于遇见了我的命中贵人……”
“那日听闻王爷微服游街,妾偷了院里劈柴丫鬟的一身粗布麻衣才逃出青楼,一路跟了王爷的骏马数里,却不想王爷却拔剑相待……”
“王爷好生狠心……”说罢又梨花带雨,凄凄哭诉起来,“妾实在不愿待在这儿了,王爷可愿出一千两黄金赎我,妈妈说,因妾美貌过人,须得一千两黄金,五百两白银可不行呢。”
“妾听闻贵妃娘娘大寿,妾愿随王爷回京,奏曲琵琶,取悦凤颜。妾的幼弟此刻就睡在楼上厢房,必然是要跟我一同进京的。王爷可将他送入军营,好生培养,将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为王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她含情脉脉,絮絮叨叨,温言软语,将自己借着沈玠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美好远景一一展现。
天家管教甚严,又因发生过前车之覆,最忌讳王子皇孙同青楼里的妓女纠缠不清。
再加上沈玠天生就有洁癖,铁石心肠,她不相信,他还会对这样的她一见钟情。
沈玠的脸色果然如意料之中般地黑了大半,眸光中三分春意更是一分不剩了。关泠以为奏效,暗自得意,扑在沈玠怀里,哭得更欢了。
不过是十五岁的稚子,当她那五年悲惨的婚后生活白过了吗?
沈玠耐着性子听她讲完,其言半真半假,未得考究。只不过她话里有一句点醒了他,那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快要到了。
他无暇再留在这里与她周旋。
只是那些梦境倘若不能破解,他往后长夜又如何安眠?
沈玠思索了一番,寻了个理由牵绊住她:“你放火烧了驿馆,本王暂且将你交给驿馆的人,听由他们发落罢。”
他命驿馆的人将她禁足一月,等他回京忙完娘娘的事,再回来同她慢慢周旋。
关泠闻之色变,恨不得一把将沈玠推开,面上已经染着一层薄怒:“方才还说可以护我无虞,王爷怎么这般言而无信?”
瞧着自动送到怀里的美人气急了眼,模样甚是生动有趣,与刚刚那番矫揉造作之态截然不同,沈玠哈哈干笑了两声,恭敬不如从命地伸手搂住了她的纤腰。
“那自然是因为”他见她巴巴望着,刻意顿了一下,尾音拖得悠长。
“本王害怕被你讹上。”
0020 贪色
这一次,关泠在狱中呆了很久很久,每日对着冷月孤壁,以残羹剩饭为食,残妆尽退,蓬头垢面,人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即便如此,也不忘在心里将沈玠千刀万剐。他此生待她,比前世还要残忍。
无论后来他们之间如何离心,她总是记得,初见时是好的。
这一世,连那点美好的念想都没了。
关泠纵火烧了整座驿馆,驿馆长朱贵朱大人恨不得将她当场凌迟处死,可上头吩咐了,要这女犯好好活着,少不得一根头发。
朱贵内心愤恨不已,当初得知小王爷要来,他差不多将这半辈子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都掏了出来,大兴土木,修葺驿馆,栽树移花,连夜运来各类奇珍异宝。好容易建出来一座神仙殿,竟被这女子一把火烧得见影子也不剩。
这口气,他如何咽的下,可又怎么敢违抗王爷的旨意。朱贵郁气难消,肥硕的身体生生熬掉了几斤膀子肉,圆滚滚的肚皮日渐消瘪。后来想开了些,去青楼里喝了几场花酒,找了个蜂腰翘臀的姑娘,夜夜风流,终于又圆润了回来。
约莫过了整整一个月,也不见长安那边传来什么消息,倒是将军府派人拿着画像过来问过几次消息,不提还好,一提就让他气得牙痒痒,全叫他一问三不知地糊弄过去了。
朱贵琢磨着,这小王爷怕是宫里事情太多,早已经将这女贼抛在了九霄云外。
终于有一日,他酒足饭饱后,撑的没事干,印堂有些发黑,午睡翻来覆去地没睡着,突然想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典故。便骨碌碌从架子床上爬了起来,呼来府里的几个小厮,带着他平日里最爱的几样刑具,兴师动众地奔去了狱里。
朱贵挺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牢,使了点银子酒菜,将几个看守的衙役支开,秉着烛火,找到了关押纵火贼的那间地牢。
关泠被幽禁得快要疯了,每天借着月光数着日子,有时候阴云蔽日,竟不知过去了多久。
听到悉悉窣窣的开锁声响,她以为沈玠信守承诺,此时真的回来接她了。慌忙理了理早已经脏腐不堪的头发,将一张脸收拾得还算齐整,整个身子探到木桩前,满眼期待地看着来人。
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张肥头大耳的油腻面庞,一身肥油铜臭气味,目光里卷着浓浓的狠毒。
关泠转过身,身子往后缩了缩,身后毫无支撑,纤瘦的脊背贴在墙上,拢在袖中的手掌冒着冷汗,却悄悄捏紧了一根银钗。
“啧啧啧,看你这小身板,怕是还未及笄吧?”朱贵有些傻眼,越瞧越气,他华丽丽的宝贝驿馆,竟然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烧成了灰,不由得怒道,“来人呐,给我上刑。”
“大……大人,小王爷……”亲信伸手扯了扯朱贵的袖子,善意地提醒他道。
“什么小王爷,就是小王爷过来让我弄死这女贼的!”朱贵扯了句谎话,给自己壮了壮胆。
“上……上哪样?”身后的小厮困惑道,大临有律令,不得对尚未成年的稚子幼女用刑,因此,也没有合身定做的刑具。
“你们这些狗吃了屎的,上什么刑还来问你祖宗爷爷?”胖大海气得满脸横肉乱颤,唾沫横飞,“烙刑,烙刑,今儿就算是一个不足三月的小婴儿,也得在她身上给我烫一百个烙印。”
关泠冷眼瞧着那几块烧红的烙铁,脸上并无畏惧之色。
胖大海啧啧称奇:“小丫头片子,还挺硬气,等会看你叫不叫!”
关泠抿了抿唇,心里想说,她不怕这个,在阴曹地府的那些年,她跟它们混得最熟了。
只是疼痛可忍,烙印难除,她这辈子,还能风风光光地嫁给卫侯吗?
沈玠的手段果真卑劣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