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徐氏几人面?色依然难看,他安抚道,“本相只是想告诉你们,此事既然已?经得?到了皇上的关注,除非拿出鱼死网破的觉悟,否则是绝无可能掩盖下去的,一动?不如一静,你等不过对族人疏于管教罢了,即便一时起落也无伤大雅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氏三人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徐元文苦笑一声:“明相有话直言就是了,何必作如此吓人的言论??下官即便真的去官罢职,大不了回乡当个教书先生,培养下一代子弟,我徐氏书香门第,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若是……”后面?的未尽之言在场众人都?懂得?,若是家族连人都?没了,就算位列冢宰又有何用呢?
徐乾学和徐秉义同时点头,他们徐氏自前朝起就是书香门第,在科举方面?向来无往不利,没了他们三兄弟虽然暂时失去了朝堂上的话语权,但是却称不上伤筋动?骨,只要家族还在,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经此一事,徐氏三兄弟再无闲谈的心情,很快拜别明珠。回到徐元文府邸,兄弟三人相对而坐,唏嘘不已?,被明珠的绝户计下了个半死的徐元文叹息一声:“罢了,此事因我而起,当初弹劾姚启圣虽然是明相授意,但是而后对其穷追不舍确实过了些,有此报应并不冤。”
他与徐乾学对视一眼,彼此明白了心中所想,对徐秉义道:“三弟,你夙行优良,秉心持正,与明相并无多少往来,在朝在野都?名声极佳,想来不至于受到太多牵连。无论?此事结果如何,都?由我与大哥一力承当,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我徐氏十数年内将无人可立金銮殿矣。”
“兄长……明明是明相和余国?柱私底下卖官鬻爵,你们才不得?不与之虚以伪蛇,保住了不少有为的官员,否则这朝廷的官位都?快被他们卖完了,一个个素位尸餐,甚至连大字不识几个都?能位列朝官之列,何其可笑?”徐秉义握紧了拳头,心中不甘,那明珠如此骄横毒辣,却偏偏得?到皇上无比的信任重用,清流官员几无立锥之地?。
徐乾学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明珠乃是八旗大族出身,除非涉及谋反大罪,否则很难将其彻底扳倒。一旦打蛇不死必遭反噬,我们无论?如何只有忍!我徐氏在世人眼中乃是明珠死党,此次既然有人针对我等开刀,想必明珠的好日子也不远了,正好趁此机会急流勇退,冷眼旁观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徐元文缓缓地?点了点头,只是单纯去官罢职怕是不够的,明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幕后之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也许该是自己为家族做出牺牲的时候了。
康熙二十五年末,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经多方查证,上表弹劾徐乾学及其弟徐元文不法之事共十五款,二徐皆被解职。翌年,徐元文就因惊悸呕血而亡。
康熙闻讯唏嘘不已?,诏其兄徐乾学许以原官解任,专任修书总裁官。言其弟徐秉义文行兼优,并无不法行径,此前乃受其兄所累,复擢其为内阁学士。
风起云涌(十)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恭请娘娘圣安。”何氏一身二品诰命服饰,恭敬地向着宜敏俯身行礼,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
“夫人无需多礼,来人, 赐座。”宜敏端坐上首, 微笑着看向面前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夫人,也许是生活的摧残让其?华发早生, 老?态毕现?, 但是骨子里的坚韧却并没有被消磨, 反而被磨砺得愈发光华夺目。
“多谢皇后娘娘。”何氏并未推辞,而是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身姿挺拔端正,目光清正地看着宜敏, 由衷的赞叹道,“臣妇对皇后娘娘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方才知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对于各种奉承之言早已听得耳朵生茧, 但是眼前之人的肺腑之言依然令她感到愉悦, 她眉眼舒展,放松地靠在扶手上, 语气极为亲近:“夫人谬赞了,自从得知夫人当日之举,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我辈女子楷模。本宫心中感佩至极,恨不能亲身在场一睹夫人风采。”
何氏爽朗一笑:“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善亲堂自娘娘手中发起, 十数年来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布大江南北,不但收容鳏寡孤独无数, 每逢灾年更是施粥赠药,真?正有恩于天下?万民,臣妇虽然远在江南也能知晓皇后美?名,经?常叹息无缘得见娘娘一面?,没想到如今竟是这般方式如愿以偿。”
她起身双膝跪地,竟是对宜敏行了磕头大礼:“还未谢过?娘娘救命之恩,还请受臣妇一拜。”
“快快请起,本宫所为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德何能受此大礼?”宜敏连忙命人将其?扶起,甚至亲自起身执其?手,让其?坐到自己身边,略带调侃地道,“夫人本是洒脱之人,金銮殿上面?对天子尚且侃侃而谈,为何却对本宫该如此多礼?”
何氏笑而不语地看了看左右,等宜敏会意?挥手摒退宫人,才郑重道:“臣妇这一拜乃是替我?家老?爷所行,当年台湾初定,老?爷沉疴难返之际,是娘娘出手相助,才帮老?爷捡回一条命,我?姚氏受皇后救命大恩又岂是区区跪拜可以回报的?临行前,老?爷让我?给娘娘带句话,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宜敏闻言略带惊讶地挑起眉毛,轻笑一声:“忧庵先生如何得知是本宫授意??”她明明刻意?绕过?来善亲堂的人手,另外派人救了姚启圣一命,毕竟这位可是真?正的贤才大能,文武双全,一人可抵百万兵,若是就此陨落着实太过?可惜了。
“娘娘这般说可就有些小视老?爷了,在江南这一亩三分田上,除非老?爷不想知道的,否则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江南豪商苏三味原本与老?爷素无交情,却肯在姚氏陷入绝境之时拉扯一把,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须知自古民不与官斗,苏三味敢冒着偌大风险在明珠一党眼皮子底下?保住老?爷的命,还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背后定然有偌大靠山,经?老?爷多方查探,意?外察觉他是江南善亲堂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如此方知真?正的救命恩人竟然远在天边。”
宜敏畅快一笑,也不藏着掖着:“没想到忧庵先生人虽然病着,这脑子却还是那么?好使。不错,苏三味是本宫门下?奴才,也是本宫让其?在江南帮衬着点,毕竟战火一起,遭难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善亲堂虽然能做的不多,但是为姚氏提供些帮助还是没问?题的。”
何氏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却仍是追问?道:“不知娘娘为何看重我?家老?爷?他就是个锥子脾气,官儿?越做越小,脾气却一点没收敛,朝廷上下?几乎都得罪了遍,一旦出事立刻就是墙倒众人推,连一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臣妇说句不客气的话,老?爷这种人招惹仇家的本事可比他做官的本事强多了。”
宜敏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本宫虽然身在宫中,但是家中子弟大多在行伍之中,平三藩、收台湾虽然是许多人的通天之路,但是功勋显赫之下?乃是累累尸骨,施琅虽然是难得的水军大将,但是若无姚启圣早些年多方筹谋,软硬兼施,单凭他可立不了这泼天大功。
姚启圣在朝廷官员看来就是个不合群的刺头,甚至在皇上看来也是个狂悖无礼之徒,但是他却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与其?说本宫看重姚启圣,不如说是看不惯一个真?正爱民的好官,最后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能闻娘娘此言,老?爷定然浮一大白,将您引为生平第一知己。”何氏闻言动容,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老?爷为□□可谓殚精竭虑,可朝廷是如何待他的?唇枪舌剑,多方刁难!皇上更是不问?青红皂白下?旨申饬,让老?爷悲愤呕血,几乎立毙当场。”
“□□那一日老?爷高兴得跟个孩子似得,拉着仪儿?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大睡三日之后方才出发,打算上京报喜。”似乎想起了那段苦痛不堪的日子,何氏这般坚韧的女子竟然泪如雨下?,“谁知施琅却早已伙同?明珠等人,连夜走?水路进京,先一步将功劳揽于己身,若只是贪功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倒打一耙,弹劾老?爷贻误军机等罪名,竟是打算将老?爷置于死地,何其?可恶!何其?可恨啊!”
“偏偏皇上竟然真?的信了,明明老?爷上表自辩,内容写得清楚明白,只要稍加查证就能得知真?相,可他竟然就那样轻飘飘地视而不见,甚至下?旨申饬,给了老?爷最致命的一击。”
何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愤恨几欲焚天,“臣妇从未见过?老?爷那般万念俱灰的模样,即使当年被贬去喂马他也是挺直了背脊的,但是皇上所作所为却打断了老?爷的脊梁,将他的一片赤诚踩了个稀巴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闻言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怒意?,心?中冷笑,跟皇帝谈赤诚?那跟对牛弹琴有什?么?区别?康熙本就是利益至上之人,视官员如棋子,视百姓如蝼蚁,他所思所想皆是稳固皇权,何曾会在意?一个已然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将死之人呢?
康熙的耳目遍天下?,朝廷大员身边更是不会缺少钉子,尤其?是姚启圣这种封疆大吏更是逃不过?他的监视,也许对于姚启圣的真?实情况康熙比他自己都要清楚,可是他依然决定舍弃姚启圣,转而扶持施琅。
为的是什?么??自然是因为施琅这个人贪念权势富贵,跟台湾郑氏有弑亲之仇,比起不慕权贵不贪名利的姚启圣要更好控制得多。尤其?姚启圣总督福建多年,在当地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一旦给了姚启圣这份军功,必然不是区区一个靖海侯能够封赏的,他当然不愿意?好不容易除掉了台湾郑氏,却换来一个更加尾大不掉的姚氏了。
宜敏看着何氏风霜苍老?的面?容,拉着她的拍了拍:“夫人莫要动怒,如今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端看汝之前在金銮殿上应对,想必忧庵先生已经?回转心?意?,懂得了过?刚易折的道理?”她看过?姚启圣给康熙的那叠书信,当真?是字字是忠贞,句句都诚恳,字里行间无不挠到了康熙的痒处,如姚启圣这般顶尖的智者一旦放下?无谓的自尊,那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啊!
何氏呵呵一笑,面?色冰冷讽刺:“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若是他还不懂得这个道理,民妇宁可陪他老?死江南,也不会来京城淌这趟浑水。既然当今皇上不懂得善待贤臣,那也不能怪贤臣择主而事了,对吧?”
宜敏闻言神色一凛,仔细端详着何氏的神情,有些不确定地道:“夫人此言似有所指?”姚启圣居然这么?刚的吗?被康熙摆了一道之后居然直接甩了他,这是打算博一个从龙之功了?
何氏握紧宜敏的手,眼中精光熠熠,坦然言道:“民妇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但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的道理还是懂的。老?爷说过?,皇后母仪天下?,膝下?皇子既嫡且长,他准备好好养着身体,替大阿哥守着南边那块地儿?,坐等天下?易主的那一天到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这姚启圣居然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不成?不,不可能!自己的心?思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姚启圣再怎么?才智如妖也不可能无中生有猜到自己的布局。
她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须臾间已然压下?了心?中的波动,她抽出了自己被何氏紧紧握住的手,复又缓缓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面?色坦然地道:“本宫替承瑞多谢忧庵先生看重,既然尔等有此心?,本宫也不会矫情推脱。当今皇上处事确实有所偏颇,先生心?中有怨也是人之常情,无论作何报复都是应当应分。
但是本宫有言在先,本宫欣赏的是那个爱民如子的忧庵先生,无论他作何打算,唯独不可因此累及无辜,伤及百姓,否则即便姚启圣将来重回一品大员之列,本宫也绝不会留这等人在承瑞身边的,如此可知否?”
何氏闻言不但不生气,反而爽朗大笑起来,她连连点头道:“皇后娘娘大义,果?如老?爷所言,乃是真?正母仪天下?之人,您放心?便是,老?爷此生为官只为一事,那便是护佑一方,为民请命。若违此愿,生又何欢?死有何惧?”
风起云涌(十一)
宜敏与?何氏相谈甚欢, 两?人皆是气魄与胆识兼具的女子,为人处世方面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何氏本身就是天赋异禀之人,家学渊源令她习得一身好?武艺, 又嫁给了姚启圣这么?一位异类, 年?轻时二人携手游历天下,凭借手中三尺青峰行侠仗义, 即使后来姚启圣科举入仕当了官, 夫妻二人依然不改往日初心。
“今日与?夫人一见如故, 若非忧庵先生尚在福建养病,本?宫恨不得日日与?夫人促膝长谈。”宜敏看着何氏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经过一番交谈,她对何氏的欣赏更甚, 她行事洒脱随性?,谈吐风趣幽默,对各种江湖轶事和民俗风情信手拈来, 让两?辈子都困居宫中的宜敏大开眼界。
何氏看着宜敏的眼神也是越发温和, 比起一开始的感激敬畏,如今更多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亲切:“臣妇亦有同感, 说句不好?听的,在今日之前, 臣妇向来是看不上京城那些贵妇人的,以夫为天并不是错,但是因此扭曲甚至失去自我就太过愚蠢了。”
她看得出面前这位皇后娘娘有颗向往自由的心, 可惜她出身满洲高门?大族, 如今更是贵为皇后,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轻易出不得这紫禁城,纵有凌云之志亦是惘然。
不过这并不妨碍何氏对宜敏的欣赏,本?来她对于老爷打算站队大阿哥之事颇为纠结,在她看来皇家人都是一路货色,纵然换了一个?皇帝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即使皇后是个?心怀百姓之人,但后宫不得干政乃是铁律,又能对前朝有多少影响呢?
如今真正与?宜敏接触之后,何氏才算是心悦诚服,感叹自家老爷眼光还是那?么?毒辣,竟能从苏三味与?善亲堂的隐秘关系上推断出如此多东西?,难怪他果断让自己进京敲登闻鼓,借告御状之名?投石问路,若是皇后有意自然会施恩于己,只要她肯出手自己定然安全?无?虞,若是不幸猜测错了,老爷也给自己安排了其他退路,虽然会吃点苦头却不至于丢了性?命就是了。
“罢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能得夫人这般志同道合的知己已是幸事,若是强求反倒不美。本?宫已经安排好?车架和随行人员,夫人随时可以启程,沿途驿站的文书也都准备好?了,夫人若是不着急赶路,不妨多欣赏一番沿途风光,顺便帮本?宫看看各地善亲堂的情况,免得因为个?把蛀虫坏了善亲堂的名?声。”
宜敏知道何氏归心似箭,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挽留,反而贴心地准备好?了一切,还给了何氏一枚监察令牌,让其暗中探访沿途的善亲堂,毕竟十?多年?过去了,随着善亲堂摊子?越铺越大,其中人员难免良莠不齐,虽然核心事务都把握在宜敏的心腹手里?,但是人心易变乃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如今难得有了何氏这么?一个?江湖阅历丰富兼且武功高强的人才,宜敏当然是不客气地顺手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