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放心,此事包在民妇身上便是。”何氏摆着胸脯保证着,满不在乎地道,“老爷这两?年?闲赋在家,没有那?么?多事务烦扰,身体已经修养得还不错,身边又有小辈承欢膝下,有无?民妇皆无?大碍的,民妇也正好?松快松快。”

宜敏忍不住掩嘴而笑:“夫人这性?子?当真叫人喜欢,本?宫可是羡慕得很。”嬉笑怒骂皆出己心,无?需狡言伪色,也不必虚与?委蛇,心怀宽阔行天下,何等?的潇洒随性?,是她两?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自在人生。

何氏被宜敏真心诚意的夸赞弄得有些赧然,连连摆手道:“民妇不过是学得两?手庄稼把式,混迹江湖的野路子?罢了,哪里?值得娘娘这般赞许?您在民间那?才是真正的万家生佛,民心所向。尤其是南边儿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心中更是将您奉若神明?,凡遇善亲堂行救济之事,那?真是云集景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人人争先。”

何氏一提起这个?话题就有些收不住口了,历数她从福建沿海一路北上的所见所闻,对于善亲堂是赞不绝口,看着宜敏的目光越发的尊敬灼热:“犹记得十?多年?前善亲堂刚刚成立的时候,无?数人冷眼旁观想要看笑话,说实话当初民妇甚至还和老爷打赌,这善亲堂能支撑多久不倒?”

宜敏顿时来了兴致,笑问道:“不知赌了什么??谁赢谁输了?”对于善亲堂被拿来打赌的事一点都不生气,毕竟她知道民间这种善堂时常会有,都是富贵人家或官员权贵夫人想要积攒名?望时的惯用伎俩,一旦达到目的立刻就会失去兴趣,而没有了后续钱财的支持,善堂也会很快关门?,甚至沦为罪恶之地。

何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赌注并不重要,重点是我?和老爷都输了,因为我?赌一年?,老爷则说三年?,结果我?们都错了,因为我?们都低估了娘娘的心胸气魄。”当时老爷说贵妃再有钱也顶多支持三年?,一旦摊子?铺大了没准还更短一些,嘲讽宫中贵人不过是为了博取声名?好?上位,等?目的达到了肯定就舍不得这般花钱如流水了。

宜敏昳丽的面容上带着笑意,线条优美的唇角微微翘起:“其实本?宫当初成立善亲堂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给那?些无?辜被拐卖的妇孺一个?栖身之所罢了,所费钱财对本?宫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却能够给这些走投无?路之人一点希望,又何乐而不为呢?”

何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叹,我?滴个?乖乖,这皇后娘娘到底多有钱?如今全?大清这么?多善亲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说有各地豪商巨贾慷慨解囊,又有地方官员通融协助,但是光维持基本?的日常开支就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了,而且这可是只出不进,没有任何盈利的行当。

“夫人不必如此惊讶,其实全?大清的善亲堂除了一开始成立时的花费之外,平日里?收到的善款已经足以支撑日常开销,甚至有些富裕的地方还能有所结余,本?宫一开始就定好?了章程,会定期派人监察这些善款的收支情况,各地互通有无?,若逢灾年?则成八方支援之势。”

宜敏耐心地解释着善亲堂的运作模式,让何氏知道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富可敌国,“所以无?论大清各地新增多少善亲堂,本?宫所需要做的就是给出初始经费和人手,一切照章办事,等?善亲堂真正开始运作之后就可以功成身退,只派人定期巡察即可,想来那?些官员富绅也不敢对本?宫的产业下手。”

何氏咽了咽口水,有些无?语地听着这轻描淡写的话语,看着面前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心中之震撼难以言表,她可不是真的升斗小民,姚何两?家曾经也是一方豪富,家中田庄产业亦是不少,她打理起来都觉得颇为吃力,尤其底下的管事若是要弄鬼简直防不慎防。

比起皇后遍及大清十?八行省的善亲堂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偏偏人家就如同耍弄指尖玩具一般轻松自如,所有人都觉得皇后为了维持善亲堂定然是要大出血的,没准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呢?结果人家告诉你根本?就没啥花销,九牛一毛而已,这还能玩?

“本?宫虽然对善亲堂的监察十?分有信心,但是世上总有一叶障目或者灯下黑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想要劳烦夫人替本?宫去民间看一看,听一听,本?宫想知道真实的善亲堂究竟是何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神色依旧温和从容,言语中却带着淡淡的担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自古以来多少善事最终却带来了恶果,多少善堂最后沦为罪恶之源,本?宫不希望善亲堂也步上这等?后尘。正因为本?宫站的太高了,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如今全?大清拥有一千零八十?九处善亲堂,一旦有所疏漏,本?宫纵使万悔亦难赎其疚。”

何氏闻言肃然起敬,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袍,郑重地躬身一礼到底,起身后斩钉截铁地道:“刚刚是民妇狭隘了,未曾理解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此行向南必定用心做好?此事,决不辜负娘娘所托。”

她此时心情再不复先前的轻松随意,只觉得千钧重担在肩头,因为她明?白皇后所托之事关系重大,绝非先前所言的顺路暗访那?般简单,定然是察觉到了某些不妙的苗头,这才会托付于自己,或者说是托付给自己背后的老爷。只是她并不后悔接下此事,因为只要想想皇后麾下那?一千多处善亲堂若是真的出事,带来的后果简直叫人不寒而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起身走下凤座,走到何氏面前,欣慰道:“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了,不仅忧庵先生忧国忧民,夫人同样巾帼不让须眉。”她从腰间解下一枚玉坠挂饰,放到何氏掌中,低声道,“此乃本?宫信物,凭此可到任意一家如归客栈入住,若有需要可将信件交与?客栈掌柜,到时候本?宫自会收到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风起云涌(十二)

莺儿送何氏出了钟粹宫, 返回来?伺候着宜敏净面洗手,才疑惑地道:“主子就这般相信这何氏?居然把那枚信物给了出去,那可是足以调动您旗下大部分产业的身份象征,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造成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宜敏伸手搭在?软垫上, 闭着眼享受着雀儿的手部按摩,心情颇为不错:“本宫既然敢将信物给出去, 自?然就有了承担风险的觉悟, 那枚信物并不是给何氏, 而?是给她身后的姚启圣,本?宫可不是皇上, 想要马儿跑,总要给马儿吃点草吧?相信姚启圣是个聪明人, 应该懂得分寸。”

正在?专心压按穴位的雀儿忍不住笑了出来?:“主子可真是风趣,不过?以那姚启圣孤傲的性子,想必是不乐意被当成马儿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愉悦地勾起唇角:“雀儿竟也知道姚启圣的为人?”看来?年初何氏的那通登闻鼓叫姚启圣真正名扬天下了。

雀儿挖出些许香膏抹在?宜敏的手背上, 一边轻轻压按吸收, 一边轻轻地点?头道:“虽然奴婢是不久前才知道有姚启圣这个人,于是稍微打听了一下, 没想到他的经历居然如此传奇,听说皇上当年直接将其从九品司厩直接提拔为二品总督, 这等升官速度满大清也就只此一例了。”

莺儿站在?宜敏身后为她揉捏肩颈,忍俊不禁地接过?话头道:“不过?这位贬官的速度也是一绝,尤其他得罪人的本?事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明明这位在?收台可谓居功至伟, 偏偏被冒领功劳的时候,满朝文武居然一个为他求情说话的都没有, 那也是极为少见了。”

宜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姚启圣就是犟驴性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最早是周培公推荐给皇上的,称他是□□的不二人选,皇上倒也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很快就将其提拔上来?,本?以为会是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谁知道这姚启圣根本?就不给皇上面子,行事极为自?我,尤其对?官场潜规则嗤之以鼻,得罪的上下级官员不可计数。”

莺儿听了倒是有几分佩服这个姚启圣了,毕竟敢于藐视皇上威严之人当真少见,不是死了,就是走在?死路上了,反倒是姚启圣居然至今还活得好?好?的,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越是了解姚启圣,她就越发不解:“主子既然知道姚启圣的性格,如何这般肯定他是真心投靠?甚至把大半身家的信物相?托,一旦他起了异心,结果岂非不堪设想?”

宜敏抬起手看着自?己?白嫩如青葱的柔夷,满意地点?了头:“姚启圣就算是头骡子,也已经被皇上用笼头勒得半死不活了,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想必他应该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的头再硬又岂能硬得过?皇上?可是要他向皇上低头却又是万万不能的,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扶持下一任新君继位,以此来?实现自?己?的报复。

至于本?宫那些产业不过?身外之物,放在?明面上的东西罢了?便是叫人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真有人敢动本?宫的产业不成?若是姚启圣真的如此愚蠢短视,那么这个亏本?宫吃得倒也不亏。”

莺儿和雀儿忍不住一起点?头,花钱买教训什么的对?主子来?说算是最小的代价了,不过?姚启圣这种智多?近妖的人物怎么也不会犯蠢吧?

“不过?姚启圣远这些年一直在?江南养病,官职又被一捋到底,他如何会想要投靠大阿哥呢?他如何能知道咱们大阿哥是什么样的人?世?人皆知大阿哥是皇上从小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他这筹码是不是下的有些早了?”她可没忘记刚刚何氏说的是替大阿哥守着南边,而?不是替娘娘守着,显然是押宝在?大阿哥身上了。

宜敏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一点?也不早啊!本?宫都嫌弃他下定决心太晚了呢!至于他怎么知道的?这种妖孽般的人物只有他不想干,却很少有他干不成的事儿。烂船还有三分钉呢,何况是姚启圣?当年他手底下好?歹还有一批得力的将官,多?少还有几分香火情在?。”

承瑞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虽然刚刚准备大婚,但是他早已经跟着康熙处理了五年的政务,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前朝的有心人了解他的心性作风了,尤其郑氏投降后的安抚和台湾的善后工作是康熙第一次交给承瑞独立完成的政务,她不信姚启圣看不出来?其中的不同。

“奴婢不明白姚启圣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当年皇上对?他也算有知遇之恩,提拔其余微末,甚至让其总督沿海三省所有事物,若是他肯费点?心思?打点?上下关系,又岂会落到这步田地?”雀儿继续给宜敏的另一只手做着保养,向来?沉默少语的她难得对?此有了兴趣。

宜敏笑而?不语,偏头看向莺儿问道:“莺儿,你说呢?”莺儿在?接人待物上极有天赋,察言观色,洞悉人情世?故算是本?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莺儿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晌,慢吞吞地道:“奴婢姑且猜上一猜,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文人傲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姚启圣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的,所以他不愿意低头妥协?即使那个是当今皇上?”

雀儿闻言有些无语,这世?上还有这种奇葩?跟皇上对?着干有赢的可能吗?她看向宜敏却发现主子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不由得满面愕然:“这姚启圣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就连皇上都不敢说从不妥协,他凭什么呢?”转而?有些忧虑起来?,“主子,如果连皇上都降不住他,大阿哥真的能够驾驭这种人吗?”

宜敏凤眼微眯,眸光流转间带着洞彻的了然:“姚启圣就是个刺头,自?来?骨头就硬得很,他只是表态会支持承瑞上位,并不代表他以后就一切唯承瑞马首是瞻了。或许他只是从承瑞对?台的施政中发现了志同道合的理念,所以才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带着妻子来?了京城。”

“什么?姚启圣也在?京城?!”莺儿和雀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对?宜敏透露出来?的消息震惊异常,所有人都以为姚启圣已经离死不远了,所以何氏才会不甘心地上京告御状。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姚启圣与何氏感情甚笃,哪会真的会放心自?己?夫人独自?涉险?登闻鼓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敲的,稍有不慎就是白搭上一条人命而?已。恐怕姚启圣夫妇早就到京城了,一直在?暗中查探现今的朝局,包括收集明珠一党卖官鬻爵的证据,才能精准地找到徐元文这个突破口。”宜敏哼笑一声,她才不信单凭何氏一人就能凑巧得到什么万民血书,若是姚启圣出手还差不多?。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莺儿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姚启圣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吗?居然暗中到了京城兴风作浪?难道最近明相?被弹劾之事背后也是他在?推动?只是那些官员凭什么听他的?”

宜敏冷笑一声:“自?从索额图一族被流放,佟国维闭门思?过?,这些年朝堂上几乎是明珠的一言堂,多?的是人对?他不满,姚启圣甚至都不需要出面,只要放出点?消息,自?然有无数人蜂拥而?上。”尤其康熙这种喜好?玩弄平衡之术的帝王,更是不可能放任这种一家独大的情况持续下去。

“行了,这些事你们不需要知道太多?,反正姚启圣这个人很有用,将是以后承瑞的左膀右臂,而?何氏与他是患难夫妻,对?他的影响力巨大,以后你们要对?她客气些,懂吗?”

宜敏看了看两个心腹婢女有些茫然的眼神,心中微微叹气,这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与后宫完全不同,她们再能干也终究局限于后宫之中,这种攸关帝王心术的事情知道太多?有害无益。

莺儿和雀儿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多?嘴,齐齐蹲身行礼:“主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心中仍然充满疑惑不解,何氏不是马上要回江南的吗?姚启圣也口口声声帮大阿哥守着南边,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京呢?为何主子还要刻意交代呢?”

宜敏摆摆手让她们退下了,手指或轻或重?地重?复敲动了十几下,很快暗处就传来?一阵轻微风声,她淡淡地吩咐道:“派几个人暗中跟随何氏,等她与姚启圣会合之后,让玄部派江湖人士沿途保护他们南下,记住不要跟的太紧,这夫妻两都是高手,只要不危及他们二人性命就不必出手。”

暗中之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随着一阵风声消失了踪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宜敏这才起身走到窗边,透过?开?启的窗棂看着院外白雪皑皑的场景,忍不住暗笑姚启圣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不枉费自?己?半年来?暗中让人给他送去各种朝堂消息,想必已经抓心挠肺地想要大展身手了吧?

毕竟难得能遇到承瑞这种媲美古之圣君的好?苗子,文武双全,心胸开?阔,走的是煌煌正大的王道之路,但凡出身儒家的士子都无法?拒绝辅佐这种君王的诱惑。

想到自?己?的儿子,宜敏就忍不住露出欣慰自?豪的笑容,承瑞儿时虽然资质极高,但是也没有达到现在?这种可怕的程度,或许是修炼的功法?与他的契合度太高了,他的心性越发趋向于堂堂正正的王道,文武资质更是一日千里,但凡给承瑞上过?课的大臣都无一例外地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