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从书房门口走到办公桌前的那一路,不知为什么,我走得特别艰难,隐约觉得路的尽头好像有着不太好的东西在等着我。我走得极慢,但再慢,仍有终时。

我站在书桌前,企图从程靖夕那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但遗憾的是,他从来就不是个能轻易被读懂的人。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说:“有件事,我要坦白,我是宋亦夫的女儿。”

他双手交握,搭在书桌上,淡淡看了我一会,一摊手,说:“游戏结束了。”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偏过头,正要发问,他指了指摆在面前的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对我说:“打开看看。”

我依言拿起,当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时,脑中一阵嗡鸣――全部都是我和老宋的照片。我大一时在学校读书的样子,我和苏荷并肩谈笑的样子,我坐在老宋车里喂他吃红薯的样子,我在兰西的影迷见面会上疯狂的样子,我在他家附近咖啡店托腮静坐的样子,我在SOHA总部上下班的样子……近百张的照片,那是近四年来我生活的点滴,那么长的时光被定格在这些相片之中,而我仅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看完了。

我攥着那些相片,问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你一直派人跟踪我?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戳穿你?那就不好玩了。猫抓到老鼠后,都要先把玩一阵才会吃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微微向前,冷冷地注视着我,“杀父仇人的脸,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凛冽,“说到跟踪,你也是个中好手,跟踪我那么久,宋初慈,你以为我没有察觉?”

我全身都在发抖,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觉得我还是当年什么都做不了的程靖夕吗?跟狡猾的狐狸做对手,就得变成比狐狸更狡猾的猎人。”他盯着我的脸,目光一瞬都没有移开,“你处心积虑接近我,不就是怕我会对你们不利吗?你还以为你被学校安排到SOHA总部是巧合?那只不过是我将计就计,顺了你们父女俩的心意。宋亦夫可真让我刮目相看,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还搭上自己的女儿,我只有配合你们演好这场戏,好让他放松警惕。”

这一番话,仿佛晴天霹雳,震得我一阵眩晕,我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演戏?”

他的唇间逸出一声冷笑:“你不也一样在演戏,我们俩,不过是半斤八两,各怀鬼胎罢了。”

眼泪迅速从眼角落下来,我摇着头,语无伦次道:“为什么你要现在戳穿,为什么不假装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突然,我想到老宋,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我几步走上前,拽着他的胳膊:“我爸被抓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他点了点头:“嗯,你还算聪明,可以想到这一点,是我做的,是我收集证据举报李威旭,顺便,也将宋亦夫偷漏税的证据一起寄了。”

“可撞你爸爸的人不是我爸啊,我爸只是顶罪,我爸……”

“我知道。”他扬手打断我的话,“所以先倒霉的是李威旭,你爸是一丘之貉,错事没少干,李威旭落马,他也逃不了。”

我紧绷的神经,因为他这句话而彻底断了,我的情绪到了一个临界点,紧紧抓着他的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程靖夕,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爸。求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救救我爸。”

“情分?”他似听到什么笑话般大笑起来,又蓦然止住笑声,阴郁地看着我,勾着嘴角,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有过情分吗?”

我愣住了,有什么东西迅速地从身体剥离殆尽,我突然间就没了力气,眼看整个身子就要的滑下去时,他突然伸手抱起了我。

他还是一贯冷清的模样,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像雕刻千年的古像,他的手一寸一寸地从我的发上抚过,最后停留在我的脖颈间,稍稍用力,我听见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室内。他说:“这样的结局,不是你一开始就该预料到的吗?还是,没有按照你的剧本演,让你失望了?”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我感受到了窒息的滋味。

就在我快要喘不上气时,他猛然间松开了手,没了支撑的我重重跌倒在地,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大步走出书房,边走边吩咐站在门外的袁北辙:“锁上书房门,看好她。在我回来前,不许她踏出去一步。”

“程先生,这样对宋小姐是不是有些过分……”

“什么时候你也敢质疑我的话了?”

“是,程先生。”

厚重的实木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像砸在我心上,我躺在冰凉的地面,从小声啜泣变成撕心裂肺的大哭,又从大哭变成抽泣,我恍恍惚惚地哭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置身于黑暗寒冷的荒野之中。保护我的大山已倒下,暴风骤雨侵袭着我,我又冷又痛,当真体会到了什么是生不如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开了,我掀开眼皮,看见光亮中有模糊晃动的身影,有人拉起了我,扶我坐在沙发上,拍着我的脸,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叫我“宋小姐”,又似乎往我嘴里喂了些什么,又过了一会,眼前一切才清晰起来。

首先看见的是袁北辙焦急的脸,然后是程靖夕,他看着我,眼神微微闪了闪,就避开了。

袁北辙说:“宋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你已经两天没进食了,都怪我,我应该回来看看的。”

已经两天了?

我已经浪费了两天,老宋现在只有我能救,我怎么能为自己的感情创伤在这里悲伤。

我着急地拉住袁北辙的手,大约是哭了太久,我的嗓音听起来沙哑得可怕:“阿辙,你能不能送我去苏荷家。”苏伯伯人脉那么广,一定有办法。我一边想,一边扶着沙发背想要站起来。

“你不用去找了。”一直没说话的程靖夕开口了,他沉默了一会,躲着我的视线,继续道,“宋亦夫……在看守所自杀了。”

轰一声,像地动山摇,脚下的大地轰然倒塌,我的眼前一片白,耳中的嗡鸣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尖啸。持续了很久,我的头很痛,像要裂开,可我还是忍住痛,问他:“程靖夕,你没有骗我?”

他没有说话,已是答案。

意外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历过了大悲大痛,在得知全世界最爱我的那个人离开后,我竟然没有哭,也哭不出来。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又抬起头看他,像从未认识过他那样:“什么都可以造假,可是感情假不了。我对你的感情,你竟从未用心去感受过,你没有爱过我,那样也好。”

我从手上摘下他送给我的订婚戒指,放在沙发上。迈出步子时,我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袁北辙扶住了我,我推开了他,转头对程靖夕道:“程靖夕,我们宋家、我,真的再也不欠你什么了。”这一句话,我说得极为缓慢,像要把每一个字都刻在自己和他的心上。

他始终没有说话。我走出去时,天已大亮,阳光很刺眼,我却没有感到不适应,我抬头看着天空,突然感觉没有比此刻更孤独。不知看了多久,直到一片雪花掉在脸上,我才从冰凉的感觉中恍然回神。伸手去抹,却触到一片湿意,原来并不是我没有哭,而是这眼泪变得悄无声息。

原来,在痛极的那一刻,是连哭,都没有声音的。

那是2010年的第一场雪,它在刺眼的阳光中来临,细碎的雪花飘落在我脸上,转瞬即融,凉意透过肌肤蔓延全身,我冷得发抖,也更清醒。原来这个世上,万物皆有规有律,不管欠了什么都是要还的,谁都逃不掉。

欠了别人的恩要还,欠了别人的债也是要还的。那些仇恨,程靖夕一直没有忘,他将自己的尖爪利齿隐藏在温柔乡里,为的是在最后给予仇人最致命的一击。

可对我来说,最重的报复,就是你以为值得回忆的那些深情厚谊,其实都是虚情假意。

在去安杰拉家的路上我还沉浸在回忆里,一转过路口,我就听到震天响的爆竹声,吓得我汗毛直竖。

不止是我,除安杰拉和程靖夕外的其他人,都吓得不轻。

苏荷拍着胸口说:“哎呀,这什么阵仗啊。”

安杰拉兴奋地鼓掌,我还没反应过来,呛人的烟雾里就走来一个穿花棉袄的老太太,伸手就把我拉进怀里,一边拉一边对安杰拉说:“哎呀,乖孙,这就是咱孙媳妇啊?长得可比照片上美多了,来给奶奶仔细瞧瞧。”

孙、孙媳妇?!

我震惊极了,瞪大眼望向安杰拉,他红着脸,对我挤眼弄眼,似乎是在给我使眼色,但遗憾的是,他之前也没给我打过招呼,我实在很难揣摩他这个眼神的意味,便急着向面前这个老太太解释道:“那个,奶奶啊,我想你误会了,我是安杰拉的同事,不是他女朋友。”

“什么?不是女朋友?”老太太笑容消失了,捂着脑袋一脸沉痛,“你这个不肖子孙,居然连奶奶都骗,哎哟,我的头,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