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这下脸色都不好了。
程靖夕直接无视她,淡淡扫了我一眼,对袁北辙道:“去看看车。”
安杰拉连忙上前递一根烟,说:“真对不起啊,兄弟,路太滑,我刹车了,结果还是撞过去了。”
他一递烟我就想完了,程靖夕一向不抽烟,也讨厌别人给他递烟。我曾见过无数次,每逢别人给他递烟,他都能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把人瞪得自动缩回手去,然后有求于他的人肯定就没戏了。
所以当我看见程靖夕接过烟,并放到外套口袋里时,我整个人都傻掉了,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震惊得差点摔在地上。
他说:“没事,也是因为我们先急刹车,你才撞上来的。”
“程靖夕终于肯吃药了?”苏荷凑到我耳边问。
不止苏荷,兰西都震惊了,跟我来了个“难以置信”的对视。
只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上大学时,我追程靖夕那会儿,为了能揣摩透男神的心意,去听过一个关于男性心理学的讲座,那个其貌不扬的教授说,男人性情一般会有两个大转变期,一个是青春期,另一个是当了爸爸以后。
几个月前,在医院与他和闻澜偶遇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而程靖夕此刻正处于这第二个转变期,想想他现在的转变,其实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想到程靖夕的转变是因为别人,我内心还是免不了刺痛了一下。
当然了,闻澜怀孕这事我也没告诉苏荷和兰西。过去我被闻澜欺压成那样,最后她不仅没得到一点报应,还成功上位,怀了孩子。也幸亏我是个当事人,息事宁人才是我最想看见的,要换成局外人的话,但凡是知道点内情的都想上去给她两个耳刮子,再叹一声“老天没眼”。
检查完车况的袁北辙从车窗冒出个头来,皱着眉说:“程先生,发动机撞坏了,走不了了。”
程靖夕蹙眉:“和那边说好的时间是几点?”
袁北辙说:“下午三点。”
程靖夕抬起手腕看了眼,眉头皱得更紧。
安杰拉平时在公司察言观色惯了,看出程靖夕这一皱眉的玄机,立马凑上去问:“兄弟赶着去哪里?”
“去江州呢,有个会议。”袁北辙从车里走过来,又挠着头道,“这下怎么办呢,喊人来接车估计赶不上了,可这荒郊野岭的,别说车少,就是拦下来也没人愿意帮这个忙。”
不待我开口插话,安杰拉就抢先道:“兄弟,你看这样成么?刚好我家在清水村,离江州也不远,我可以送你过去。但这也快到中午了,我得先把朋友们送回家。我看你们和小慈也都认识,不如先上我家吃个午饭,然后我再送你们去江州?”
苏荷小声冷哼:“程靖夕会让他尊贵的屁股沾上这种小面包车?”
我望了眼安杰拉开来的面包车,估计是平时拿来装广告油漆的,又脏又破,换作以前,程靖夕宁愿走路都不会坐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程靖夕竟在众目睽睽下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又对袁北辙道,“打电话叫人来拖车。”
说完他就径直往车里钻,坐到了最后一排,他这个动作惊醒了石化中的苏荷和兰西,苏荷反应过来后,身手矫健地蹿到副驾驶座上,“砰”一声关上车门,一副“任你千军万马都攻不下座位”的架势。
这边我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边兰西也坐到后排唯一的双人座上,我正要往他身边的空位坐,袁北辙突然一个箭步上了车,然后坐在了兰西旁边,那速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我看了看全车仅剩的座位――程靖夕身旁的椅子。程靖夕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转头对袁北辙笑了笑:“阿辙,我们能不能换个座位?”
袁北辙一脸抱歉地说:“宋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刚才被撞得头有些晕,坐最后排太颠簸了,我怕我会晕车吐出来。”
再望一眼兰西,他直接闭上眼装睡,我顿时无语。只有硬着头皮钻到后座,好在后座是三人座,我和程靖夕还能保持一张座位的距离。
所有人都坐定后,车又发动起来,我跟着车一边晃一边想,程靖夕做人做到这份上也够失败的,兰西和苏荷都不愿坐在他身旁,虽然他们这个不愿意绝大部分原因在于我。
不过,我估计程靖夕是真的不习惯坐面包车,车子还没开出一段距离,我就瞧见他那张俊脸变白了,手紧紧抓着车把手,紧抿着唇,身子绷得笔直。
看他那样,说实话我还是很心疼的,几乎想伸手过去给他抚胸口顺气了。可手刚一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是拐了个弯伸进包里,翻出袋九制陈皮,放到我俩中间的空座位上,轻轻叫了声:“吃这个会好一些。”
程靖夕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动作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然后他又望向那袋陈皮,手覆上去摩挲了一会。抬起头时,他露出一张更惨白的脸,我想他是真的晕车了。
程靖夕机械地往嘴里塞陈皮,不一会儿就吃完了一袋。我心想是闻澜怀孕,又不是他怀孕,怎么那么好酸呢,我连忙又拿了瓶水放在身旁的座位上,他看都没看,凭着感觉摸过去,拿起水瓶就喝了个底朝天。
过了一会,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我也总算放心了,戴上耳机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车突然停了下来。刚停稳,程靖夕就往外钻了,他动作太快,碰巧我也从座位上直起身来看情况,我俩一下靠得太近,他的脸几乎贴着我的唇擦过,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白檀味,晃神中,就听程靖夕“呕――”一声,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吐了起来。
其他人陆续下了车,袁北辙跑到程靖夕身边,一手拿纸巾一手给他拍背。
我站在车旁看着他好像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似的,兰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轻声问:“心疼了?”
我像被抓到的现行犯,连忙拨高音反驳:“怎么可能!”
兰西笑笑:“呵呵,在我这个专业演员面前,你还装?我就装个真善美的观众给你骗一骗,反正心疼的是你,不是我。”说完他就和安杰拉一起去搬行李了。
我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兰西真是狠,说话都不拐个弯,直击要害。
我怎么会不心疼呢?
我怎么能不心疼……
我的心,从老宋被抓走的那天,就一直疼到现在。
那是我跟程靖夕交往后的第一年零三个月,那个时候我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一直以离公司近为由借住在苏荷家,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宁愿去外面租房子也不愿住苏荷家的原因。那会让我触景生情,从前的快乐,是现在不愿触碰的伤疤。
彼时,我以为自己两方隐瞒得都很好,但如今想来,那都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老宋被抓进去的那天,他的秘书秦叔叔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出国。我不肯走,在我的逼问下,才断断续续地讲出事件的真相。
老宋的公司被司法部门立案查处,收走了公司所有的文件和电脑,老宋也被带去调查。秦叔叔说:“是被威旭集团的案子牵连的。威旭老总被人检举行贿受贿,贪污逃税,不知怎么牵扯出曾利用上海一家包装公司洗白逃税的资产,而宋总当时就是那间包装公司的法人代表。小慈啊,我觉得这事可能真的跟宋总有关,不然他不会一看检察院的人来就叫我从后门走,安排你出国。”
我当时就怔住了,因为包装公司是确有其事,而当时,我也讶异于一家小小的包装公司能如此赚钱,更让我无法平静的是老宋的反应,他能安排秦叔叔让我出国,就一定和这事脱不了干系。冷静下来后,我马上就想到了程靖夕,他是我的男朋友,我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赶到程靖夕的住处时,已是华灯初上,我站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手放在门铃上,一直不敢按下去,因为我知道,要求程靖夕帮忙,就等于要坦白我的身份。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门开了,袁北辙略微有些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后,他望着因为他的出现而呆住的我,说:“宋小姐,程先生在书房等你。”
我的心猛然间漏跳了几拍,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太对劲,尤其是袁北辙低下头不敢看我的动作,更让我心慌。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那个我曾去过多次的书房,朱褐色的门大敞着,房间里很安静,书柜、办公桌、灯光,都是冷色调的,一如坐在办公桌后注视着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