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事将要发生预兆。"
"第
七
章
"我十岁前,还住在潮云巷。有一次过年前夕,老宋因为送一个孕妇去医院,一路上闯了五六个红灯,最后被罚了两万天价,而且不交钱就拿不回车。车是老宋东借西凑才赎回来的,欠的钱这些年也还得差不多了。当初为了拿回车,老宋不得不将所有积蓄拿去交罚款。但去拿车时,有关人员却说快过年了,办手续的人回老家了,只能等过完年再来拿了。
所以,到了过年的时候,老宋全身上下就只剩八块七毛钱了。
老宋买了两块钱五斤的面,一块钱的青菜,又去肉摊上用五块钱买了十斤人家不要的肉皮,剩下七毛钱给我买了一小袋麦芽糖。
老宋好烟,因为没钱,就暂时断了烟。烟瘾犯了实在难受时,老宋就生个小炭炉子,把肉皮穿成串在上面烤,烤得缩成一片后,肉皮外焦里嫩,一片能嚼很久。
我和老宋就坐在小炭炉前,一人抱着碗青菜肉皮面,看春晚。
放广告的间隙,老宋去洗碗,我去上厕所,那时候不像现在,家家都有独立厕所,整个潮云巷就只有巷子尾的一个公共厕所,屋顶还是破的。
雪下得特别大,也特别冷,我几乎是跑着去,五颜六色的烟火映得雪地很美,我蹲在厕所里,望着飞雪盘旋间的烟火,听着遥远的欢呼声夹杂着鞭炮声,其实心里是很羡慕的。因为家里条件不允许,也只能看着其他小孩玩烟火。
从厕所出来时,刚才光着屁股上厕所时已经习惯了外边的寒气,所以我放慢了脚步,也就因此注意到了巷子前的道里铺着一身细雪的颤抖身影。
不用细看,我都知道那是兰西,更不用想大过年的,他一个人待在外面,一定又是被他爸赶出来了。
走近看时,我听见他在小声啜泣,他察觉到动静,迅速抹了把脸,对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左眼乌青泛着血丝,眯成一条缝,嘴角也破了一大块,脸上的巴掌印红彤彤的,有些滑稽。
我看见他鞋子都没穿,光着脚丫踩在雪地里,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带他回家,老宋一看他的样子,也心疼得不行,连忙去给他烧热水,又从箱子里翻出我的衣服,给兰西换下被雪打湿的衣服。兰西因为营养不良偏瘦,我的衣服他穿着正好合身,我俩穿着相似的衣服,坐在一块儿跟姐妹似的。老宋给他洗脚的时候,我才看见他的脚被冻裂了好几道口子,脓血结了好几块痂,他难为情地瑟缩了一下,说要自己来洗。
老宋红着眼说:“今天你就是我儿子,老爸给自己儿子洗脚,是天经地义。”
听老宋的声音都要哭出来了,兰西便不再挣扎,他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一直在抽泣。
我知道老宋也在默默流泪,给兰西洗完脚,老宋又去下了一碗面。兰西可能是饿疯了,胡乱扒了几口就吃完了。
那天晚上兰西留在我家过夜,半夜竟发起了高烧,冰天雪地里,老宋背着他去医院,直到天快亮才回来。打了吊针的兰西虽然好了些,但还是很虚弱,老宋就让他暂时住在家里,嘱咐我及时给兰西换敷在额头上的湿毛巾,转眼他就出门了。
中午的时候,老宋回来了,满面风霜,嘴唇冻得发白,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个大袋子,里面有烧鸡、酱肘子、红糖、小米,还有鸡蛋。老宋给我和兰西做了顿丰盛的大餐,看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老宋咧着嘴在笑,自己却没吃几口。
兰西在我家待了五天,他父亲一次都没来找过他。走的时候,兰西红着眼拉过老宋的手,轻轻叫了声“宋爸爸”。老宋一边应着一边笑得跟朵花似的。
后来我听老宋和王阿姨吵架时才知道,我和兰西那一顿大餐,是老宋去变卖了金饰换来的。我一直没把这事告诉兰西,他若是知道了,也许会很内疚吧。
如今想起这一茬,我就越发难受。
因为这是第一个,没有老宋的团圆年。
我是那样不习惯。
公司宣布放年假时,整个办公室都沸腾了,只有我耷拉着脸干笑了几声。
下班的时候我在座位上磨蹭了许久,为了避开同事向我问东问西。好不容易等人都走光了,我准备去锁大门,而本该已经离开的安杰拉突然冒了出来,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拍着胸口说:“你干吗呢!”
安杰拉摸摸鼻子,干咳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年假有没有空?我家离福川比较近,清水村,虽然是乡下,但你放心,绝对没有电视上那些偏远山村那么恐怖。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过去一起玩。”
我顿时心里暖暖的,感动得一塌糊涂,别看安杰拉是一介粗人,但谁能想到他竟看出了我的低落,我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以貌取人了。
见我半天没回答,安杰拉拍手道:“看看我说的都是些啥呢,过年嘛,你当然会早有打算,我……”
“我想去。”我连忙打断他。
“真的?”他立马眉开眼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联系好车,再打电话给你。”
后来我才知道安杰拉不知从哪得知了我的微博,偷偷关注了,知道我无父无母的事后,猜想我过年必定会一个人孤零零。
可是他预料错了,一听到我要去乡下过年,从没去过乡下的苏荷立马就两眼放光了,硬要跟我一起去。而就在二十八号那天晚上,本该在苏梅岛拍戏的兰西也突然回来了。他向Carry请了假,特意赶回来陪我过年。他这么诚心地想要给我一个惊喜,我也不好把他晾在福川,便邀请他加入清水村过年的团队里。
二十九号一大早,当我们一行三人出现在约定好的地点时,安杰拉的表情顿时呆了。我难为情地试探道:“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苏荷立马踩了我一脚,天啊,她穿的可是高跟靴啊,我疼得脸都扭曲了。
估计是我扭曲的表情吓到了安杰拉,他连忙一拉小面包车的车门,说:“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小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人多才热闹,哈哈哈。”
我听得心里一颤,他不是一直喊我“小宋”吗?什么时候也开始叫我“小慈”了?
小车在柏油路上开起来,从车窗看出去,许多戴着红袖章小红帽的人在路边扫雪。今年雪下得特别大,比往年都要大,据说是五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新闻上天天都是受灾专题,我们这一代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什么“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八十年不遇的大水”、“一百年不遇的地震”都给赶上了,多丰富的人生阅历啊,将来给孙辈们讲故事,开口就可以来这么一段开场白:“那可是一场五十年不遇的大雪啊……”
我在幻想给孙辈们讲故事的时候睡着了,昨晚和兰西秉烛夜谈聊得太晚,他跟我说了许多娱乐圈的八卦,我听得可兴奋了,后半夜睡不着,折腾了许久,早上差点起不来。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飞了出去,头撞到前座后背,发出“哎哟”一声惨叫。
苏荷扶着我问:“怎么了?”
安杰拉回头道:“追尾了。”然后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一听“追尾”,我就彻底醒了,跟着苏荷跳下了车。车子堵在了一条特别窄的乡间小路上,而停在我们车前的是一辆黑色宾利,它撞上了路边一棵树,车尾撞凹进去了一大块,保险杠也掉了。
我当时一拍额头,心想完蛋了,安杰拉怎么这么瞎,追什么不好追一辆宾利?!就是把自己栽雪坑里,也不能栽宾利上啊!就这惨烈程度来看,这下有他赔的了。
苏荷轻啧了两声,摸着下巴说:“咦,这车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还没说话,从宾利车上就走下了一个人,我定睛一看,傻眼了:“阿辙?!”
“宋小姐!”袁北辙一见我就笑,一点都不像被追尾的受害者,宾利后座的门被推开,下一秒,穿着驼色长风衣的程靖夕从里面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