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多年后回忆起,我习惯将那段时光称为“一张鸡蛋饼引发的激情岁月”。

我上了补习班大概半个月,某天下课后我像往常一样缠着老师探讨问题,而一向踩点上下课的苏荷便走出了校门。那天她家司机因为在路上遇到了碰瓷的,就没来得及接她,她百无聊赖地在校门口走来走去,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饿了。

原本,对她苏大小姐来说,除了她家大厨做的东西外,低于五星级的饭店一律入不了她的眼,更不要说路边流动的小摊了。

所以一开始,她只是远远看着兰西的鸡蛋饼摊前的人来人往,心里鄙夷地想怎么会有人吃那样的东西,简直不可理喻。可片刻之后,她就成了那不可理喻的一员。据她后来和我说的,她那时是真的饿了,又刚巧站在风口之处,鸡蛋饼的香味朝她扑面而来。她想那么多人吃,或许那鸡蛋饼的味道真的不错,她从来没有吃过那样的东西,或许尝一尝也不是坏事,这样想着,她就走到了兰西的摊前。

“喂,给我张鸡蛋饼。”

正忙着收摊的兰西抬起头,露出礼貌的笑脸:“不好意思,鸡蛋饼卖完了。”

眼尖的苏荷看见他袋子露出的一角,正是一张鸡蛋饼。她指着那袋子问:“那不是还有吗?”

兰西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那是不卖的。”

苏荷一听,就不高兴了:“为什么不卖?你一张鸡蛋饼两块钱,那我给你十倍的钱。”说着,她就开始掏钱包。

兰西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卖。”

苏荷掏钱的动作一滞,瞥了眼兰西那张看似得寸进尺的脸,脾气就上来了:“嫌钱少?两百够不够?两千?”

从补习班出来的我,第一眼看到的苏荷,就是这副财大气粗的模样,而兰西站在她对面,虽然腰板挺得笔直,但仍像个被欺负的小媳妇。我立马警惕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往兰西旁边一站,瞟了眼苏荷,问兰西:“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事。”然后将最后一张鸡蛋饼递到我手上。

我咬了一大口,苏荷瞪大眼睛,指着兰西嚷道:“喂,那是我的鸡蛋饼!先来后到,你凭什么给她?”

兰西细声同她解释:“我说了不卖的。”

我大约听懂了什么,咽下嘴里的鸡蛋饼,又见苏荷几乎要气哭了,便善意地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事后苏荷告诉我说这个举动在她眼里就是挑衅。我当时说:“要不,我分你一半?”

苏荷咬着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莫名其妙。”我摆摆手,又转头对兰西咧嘴笑了笑,“我们走吧。”

我和兰西就此将苏荷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兰西只是个做生意的,自然就会遇到莫名其妙的客人。

只是我们没想到,这件在我们眼里属于芝麻绿豆的小事,对从未被拒绝过的苏荷来说,就成了不得了的大事。

当初我听到苏荷说她包了整间搬家公司的事,就立即脑补出她把钱砸到老板脸上的场景,我并不是随便想想的,因为十二岁的苏荷就曾干过类似的事。

隔日我和兰西刚出现在“未来之星”门口,等候多时的苏荷就立马走过来,挑着眉问兰西:“你这能做多少张鸡蛋饼?”

兰西想了想,答:“大概四五十张吧。”

苏荷把一张百元大钞往车上一拍:“我全要了。”

我的嘴巴张得特别大:“你、你吃得下那么多?”

苏荷白了我一眼没说话,兰西沉默了一会,对我说:“小慈,上课时间要到了,你快去吧。”

看苏荷那快把我俩一人一口吞了的表情,我生怕她会对兰西做什么,便摇了摇头道:“等等再说。”

“宋初慈。”兰西蹙起眉,加重语气叫了我一声。

每次他连名带姓叫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动真格了。我若要反驳,他一定会和我死磕到底。

“好啦,那有什么事你就大叫啊,我在楼上听得见。”

“嗯,知道了。”他拍拍我的头,“我会给你留鸡蛋饼。”

我悻悻离开,走之前还用一种“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目光扫了眼苏荷。

那天苏荷根本就没进过教室,我心不在焉地做着笔记,课进行到一大半时,实在是忍不住,借口上厕所偷偷跑到了大楼门口。远远就眼见兰西的摊前围了一圈人,我暗叫不妙,赶紧跑了过去。

挤入人群,苏荷已经不见了,兰西低垂着头站在那里,我只能看见他的头顶,地面上是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鸡蛋饼。

我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凑近看才发现他的眼圈和鼻子都红红的:“发生什么事了?”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地弄脏了,我要清理一下。”说着,他就蹲在地上开始捡被踩烂的鸡蛋饼。

兰西有个让人特别头疼的怪脾气,就是出了任何事他都选择一个人承受,若他不愿意说,谁都不可能知道。他被老爸揍得鼻青脸肿,新伤添旧伤,甚至被我撞见他爸的“行凶”现场,他也只是一口咬定自己是摔的。

看现在的情况,他并不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永远不要忽视了群众的力量,不过随便问了一圈,就有个从头看到尾的阿姨告诉我说,兰西做好苏荷要的五十张鸡蛋饼后,苏荷就将那些鸡蛋饼全往他身上砸,完了还跳上去踩了个遍,才满意地离开。

我一听就气到不行,虽然这鸡蛋饼她付了钱,她爱怎么处理是她的自由,但兰西看着自己辛苦做出来的鸡蛋饼被这样糟蹋,心里自然是不会好受的。

第二天去补习班,一看到苏荷我就扑了过去,又咬又抓的,和她扭打成一团。

苏荷之前从未打过架,也没有见识过我这样的乡野小泼女。所以,自然就让身经百战的我占了上风,可就算被我打得那样狼狈,她还是一副高姿态,一滴泪都没有流,只是略激动地颤着声音道:“宋初慈,你不要脸,你早恋,你和卖鸡蛋饼的生小孩!”

劝架的老师隔在我们中间,我继续往她脸上扔书,说:“卖鸡蛋饼怎么了,卖鸡蛋饼至少是自己动手挣钱。总好过你这种伸手要钱的败家子!”说到激动处,想到兰西有多不容易,我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没有人知道兰西有多苦,她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就更不会知道。

苏荷看着我,就那么愣住了。别人也愣了,他们大多都和苏荷一样,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在这个群体中本来就是个特例,他们打从心里就把我当异类看待。我和苏荷这一场大战,大家完全一边倒,全站在苏荷那边。我们打架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打着劝架的幌子对我动手,所以,我伤得并不比苏荷轻。此刻,他们更是讽刺起来。

“她哭什么哭啊,真是笑死人了。”

“就是啊,打人的是她啊。”

“真不要脸!”此起彼伏的谩骂中,苏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整了整头发和衣服,又扫了眼看热闹的同学,掉头就走掉了。

他们要追捧的当事人都走了,起哄的人也就慢慢散了。

我坐在地上哭累了,自己爬起来,收拾好东西去找兰西。

他一看我就大惊失色:“谁把你打成这样?”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泪,说:“我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