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苏荷看到王阿姨,都要感叹一句:“这可真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
可让我苦恼的是,在王阿姨眼皮底下,我每天都要在她的监督下喝完一个保温桶的筒骨汤,虽然王阿姨的手艺一流,我过去也很爱喝,但每天这么喝谁也吃不消啊。
“谁扛得住我就管谁叫大爷!”我是这样和苏荷说的。
于是,第二天本该由王阿姨亲自端来的汤,就由苏荷端上来了,她身后还跟着Jensen。同Jensen打了招呼后,我往门口看了几眼,说:“苏荷,你行啊,王阿姨被你支开啦?来,给我说说,用了什么招?”
她挑起一撮头发,对我抛了个媚眼:“想偷师啊,我可不告诉你。况且,你抓错了重点。”
“啊?”我不解地眨眨眼。
她对Jensen抬了抬下巴,然后Jensen就在我惊愕的注视下喝完了一桶筒骨汤。完了,睁着双碧蓝的眼睛赞叹道:“Good!小慈你怎么会不爱喝呢?多好喝啊!”
苏荷对我挑挑眉:“准备好叫大爷啊。”
果真是话不能说得太绝。我吞了吞口水,假装被床头柜上的一只苍蝇吸引住了注意力。
接着Jensen一连喝了七天,我对他简直佩服到五体投地。
到了第八天,苏荷一进病房就把包往我床上一扔,刚好扔到了我小腹上。
我“哎哟”一声叫道:“你是看我后面伤了,索性把前面也弄伤,弄个对称是不?”
苏荷往椅子上一坐,两手插进头发里揉了揉:“我烦着呢。”
能让苏大小姐心烦的事,向来十分严重。我连忙问她:“怎么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是Jensen,移民局那边说他护照出了点问题,被遣送回国了。”
我不由得张大了嘴:“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怎么才一天,他就被遣送回国了?”
“谁知道。”她的眉皱成两座小山,“Jensen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怎么早不出问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本来我看你俩这几天相处得挺好的,还觉得很有戏呢,况且Jensen也说很喜欢你。”
她这么一说,我瞬间觉得Jensen被遣送回国这个事,实在太是时候了!
但表面上我还是表达了对Jensen的同情,我说:“哎,只能说这就是命吧!或许回去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你看,现在国内模特界竞争多激烈啊,人家回到老家,说不定发展的机会更好呢。再说,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亚洲人的五官,哈哈哈。”
苏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为什么?!混血宝宝多好啊,根本不用考虑基因问题,父母长得再难看,宝宝都是张招蜂引蝶的脸。”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居然都上升到后代的长相上了。我被她这远大的愿景给弄晕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她是暗喻我会拉低宝宝的长相水平,所以才给我找个外国人拉回水平线吗?还未来得及报复,苏荷就走了。我郁闷了一个下午,把我给憋得比便秘还难受。
所以,阮文毓来得特别不赶巧,刚好撞我上完膛的枪口上了。
阮文毓是踩着晚饭时间来的,当时我正在吃饭,我先是被他那红色板寸头刺瞎了眼。想起来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红发男人是我的房东后,我十分震惊,几口吞下嘴里的东西,说:“房东先生,你、你怎么来了?”
吞咽得太快,我差点被噎住,阮文毓顺手给我递了一杯水,笑道:“我看你这几天都没出现,以为你在家里出事了呢。打电话给那位兰先生后,才知道你住院了。”
我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抹着嘴角流出的水,在心里琢磨,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啊。
他说:“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来看你吧?”
我摆摆手,嘻嘻哈哈地笑:“哈哈,怎么会,怎么会呢。”
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然后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掏出个巨大的保温桶。我现在看到保温桶就有一种被掐住脖子的感觉。我往后蹭了蹭,继续笑道:“哈哈,你不用这么客气。”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会难过的。”阮文毓抬眼,给了我个娇嗔的眼神,吓得我一抖,连话都忘了说。
他一边开盖一边说:“我奶奶常说,吃啥补啥,你是屁股摔了,所以……”盖子打开,一股子膻味四溢开来,我忙鼓起嘴捏住鼻子,阮文毓看了我一眼,从保温桶里夹起个黄色的东西,放在我碗里,笑眯眯道,“吃屁股补屁股,来,你可千万不要客气,这可是我卤了一下午的呢,一共十三颗,不要浪费。”
我瞪着碗里硕大的屁股,心想这么大的屁股,一定是鹅的无误了。还十三颗,他怎么不弄三十八颗呢?!这个阮文毓,可真是狠,这种事他也干得出来!我现在总算明白兰西当初提醒我的那些话了。
可是,他要以为我是个任人宰割的病人就大错特错了。
我把筷子一搁,说:“房东先生,你可真是没常识,虽然吃什么补什么,但乱吃家禽屁股会吃出病来的!别说把你带来的这一桶都给吃光了,就是吃了面前这一颗,嘿,我这屁股明早就要肿上天花板了,再住个半年都消不了。这里住院多贵啊。一天一天往医院送钱送得我心里直慌啊。我们小老百姓,得吃饭的,可不像你年纪轻轻就有房子,拿个房租整天晒肚皮都饿不死。说到这事,我要赶紧好起来,得给你交房租了。我好歹也是你半个衣食父母啊,哪个父母舍得饿儿子啊,这一点你真是欠考虑了。肯定是你天天太闲,脑子不够灵光了,考虑不到这个点上。来,这个鸭脑,我还没动,你试试,吃啥补啥啊。”说着,我把汤里的鸭头捞了出来,放在碗里,推到他面前。
阮文毓被我堵得一愣一愣的,脸都黑了,什么话都没说,拎起保温桶就走了。
我扯着嗓子在后面喊:“喂,你的鸭脑!”
赢了这一场嘴仗后,我接连几天心情都特别好。
王阿姨甚感欣慰,觉得我不仅身体恢复得好,心态也好,大笔一挥,让我提前出了院。出院那天,苏荷来接我,她边打电话边进病房,跟丫鬟似的一路说“是是是”,就差没点头哈腰了。我鲜少见她这样,于是她一挂电话,我就凑到她身边,头往她肩上一搭,暧昧地问:“是谁啊?”
她把我的脸一推:“还能是谁,兰西啊!你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就把我当远程遥控机隔空操作,生怕我没照顾好你。你看,你这一住院,脸都圆了一圈。我都把你照顾得这么好了,他还不满意!要不是Carry以死相逼,他早就飞回来亲自照顾你了,哪里还有心思拍戏。”想了想又说,“我们认识得久,知道你俩比白开水还纯洁,换了别人肯定觉得你俩有一腿。”
我坏笑着说:“你还真是管家婆啊,烦死了。”眼看苏荷就要扑过来揪我脸,我一边往后退一边岔开话题,“就不说别人了,你一开始不也以为我和兰西有一腿吗?”
苏荷的手在空中一顿,愣了愣道:“那都是多久的事了,小心眼。”
我一弯腰,从她手下逃出来,同她嬉笑:“我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我认识苏荷那时正好十二岁,小学升初中,老宋为了让我考上重点中学,就在离中考还有三个月时,给我报了个补习班。
那是福川广为人知的补习机构“未来之星”,它广为人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价格高,比同类型的补习机构高出整整三倍。古往今来,人们总觉得一分钱一分货,当“未来之星”的宣传单一发,小广告一做,光是它价格不菲这一点,就足以令大家将之视为顶级补习机构。大家纷纷把孩子往里送,就跟不要钱似的。
由于有着优良师资,口碑又好的关系,造就了“未来之星”不可动摇的顶峰地位,成为福川有钱人家的小孩必上的课外殿堂。
其实以我家当时的经济水平来说,是没那个条件去“未来之星”的。可是老宋东借西凑,硬是咬咬牙把我送了进去,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因为有了额外的花费,就得在日常伙食上省,老宋自己动手揉面做馒头吃,每天给我做好一天的饭菜,自己就带上几个馒头,在外面跑一整天的车。
虽然我对学习的兴趣不大,但为了老宋这份心,我在补习班里特别认真。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出校门,缠着随堂老师问个不休,就怕对不起了昂贵的补习费。
相比于我忙于课业,兰西反而忙于卖鸡蛋饼。
每天早上四点,当所有人都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时,兰西就已经骑着他用旧自行车和手推车改造的小货车去农贸市场。他要在六点前买好一天所需的材料,然后赶回去给他那个终日沉迷酒池的老爸做好饭,和好面,然后才踩着点去上学。小货车被寄放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每天中午、下午放学,他就会在学校门口卖鸡蛋饼。
自从我上了补习班后,老宋忙着挣钱没有空接送我,兰西便自告奋勇地承担起接送我的任务。每天,我上课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卖鸡蛋饼。或许是看他年纪小,路过的人们大多会动恻隐之心,纷纷光顾他的生意。但无论如何,他都会留一张鸡蛋饼给我,然后载着我一起回家。
而我同苏荷的缘分伊始,不是因为我们是补习班同班同学,而是因为鸡蛋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