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没理由见面。更何况,有一天我一定会跑掉,那时候你会更难过。”我用白话版首次说出我对她真正的情感,展现蛮横的力量。

“不懂不懂。随便你。”她受我蛮横的欺负。消极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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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痞子》是部电影。不是高达拍的另一部。更年轻的法国片。男主角长得像蜥蜴,和鳄鱼家族血缘相近。剧中其他的男人,若不是胖矮、就是秃头,全是丑陋 的老男人,除了挖掉眼睛的男主角弟弟,可能例外。导演是当代的审美大师。

“应该向上,不是向下。”男主角临终时,女主角从背部抱住他,他抗议。此话深得我心。“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很困难,”他闭上眼,继续用腹语说遗言。终於死了,一个老丑男人,将他紧闭的眼眶挤出一颗蓝色的眼珠。天生没办法诚实的蜥蜴,虽然会想把白肚子朝上翻,至死还是必须藏住要给爱人的眼泪。蜥蜴有个好名字,叫“长舌男”。

《忧郁贝蒂》也是部电影。比较能进院线的东西。适合大众的年轻法国片。适合到什么地步呢?颜色只有蓝和黄两种容易记,除了男女主角两个人外世上没有其 他人,时间也乖乖地从头到尾,没有半句困难或长点的对话。任何有眼睛的人,即使色盲也没关系,都可以边抓爆米花边吸可乐,轻松看完。这就是“适合 。

它里面最棒的点是,男女主角的一位朋友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瘫痪在床上,别人为他换衣服准备回家奔丧,领带打结时拉出画面的是裸女图案的领带,他脸上还流著令人发笑的眼泪。女主角贝蒂说:“生命老是在阻挡我”,把自己的眼睛挖掉,被送进精神病院,用皮带紧紧捆绑在病床上。男主角说:“没有任何人能把我们两个分开”,化妆成女人潜进医院,用枕头把贝蒂闷死,当时的他脸色青白细腻散发出 可怕的女性美。导演是运用狂暴爱情诅咒生命的高手,全部都很“适合”,但在最後一刻,叫生命把爆米花和可乐吐出来。

第一部是恶心的电影。第二部也是恶心的电影。

只差第一部用诚实的方法,从”开始就告诉你它要恶心。第二部用欺骗的方法,它把你骗到不恶心的路上,最後恶心一次倒光。

“恶心就是恶心,该尽量做个诚实的孩子。”坏痞子说。

“谁说的,还是可以常常利用裸女领带逃开的。”忧郁贝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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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生。这个男人,我到底曾不曾爱过他?这个问题无解。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在淡水镇参加一个文艺营。我在小说组作完自我介绍後,

他站起来从第一排走到我位置旁,蹲在走道上,脸上以嬉皮笑脸传达他特别的严肃

感。

“我大你一岁。现在在附中。明年会在你的学校和你碰面。刚刚听几句你讲的话,觉得这里只有你还值得说一说话,宜一他垃圾都让我厌烦,来这里真浪费我的时间。”

这个出话傲慢的人,旁若无人地说著。我心中十分不屑,想作弄他,对他作出迎合的微笑。他蹲久了,迳自交互蹲跳起来,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开心。那时的他,还是个讲究正常美观的男孩,说男孩并不适当,我闻得出他有特殊弯曲别人的权力, 那种东西使他有某种老化的因子在体内窜动,除了嬉皮笑脸的超级本领外,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属於男孩的气息。

“搞什么?拽得像只臭鼬鼠一样,有必要吗?”他一路跟著我走出来,别人要跟我说话,他都不客气地挡开。我开始不耐烦。

“臭鼬鼠有什麽不好?起码让讨厌的人自动滚开。”

“那你干嘛不自己滚开,你出现干嘛?”我愈说愈不客气。

“我出现干嘛?”他反问自己”遍。“大哉问。”他拍了我肩膀一下“就是从来都不知道哇。”他嘟下嘴做个无辜的表情。

“我们商量一下好吗?老兄。”我软化,拉他坐下来。 “不是老兄。”他正经地抗议。要用手环住我的肩,我推开。

“好。哥哥。请你不要再一直跟著我,挡住我获得幸福的机会。”

“我比你小。笑话,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有幸福,这两个字该从你脑里除去。”

他轻蔑地说。然後又高兴地在地上翻跟斗。

我马上就明白他跟我是同类人,拥有那只独特的眼睛。且他更纯粹更彻底,在这方面他比我早熟比我优秀。如果可能爱他,也是爱他这种优秀。那年冬天,其实他长得很好看。是个颀长的美少年。

_12_

一日吧。最後一次“文概”。我依然打算,隔一周才来上课。提前赶到教室,在路上拚命踩快脚踏车踏板,心脏噗噗跳,满坑满谷的话堵在心头,像水泥心头,破 不出。她选了个最後的位置,紫色背包垫在单张椅子的台面上,趴著休息,长发悬在半空中。那个阶段,在学校,她不愿跟任何人说话,我知道她孤单,脱离被众多朋友照顾的时代,尝试一个人行走。她动也不动,我站在旁边凝视她的孤单。她适

应得很辛苦,我知道,她是不要这种生活。内心激动,亏待她。

“我来啦。”时间快接近上课。我轻唤她。

“哦,”她没抬头,无所谓地应一声。

“不想跟我说话?”我内疚,温柔要溢出来。

“嗯,很累,想睡觉。”她软软地说。还是没敢看我一眼。要拒绝我。 “好。你休息一下。”心像被铅线拉扯,被她不要。用力走到前面坐下。

下课。我站在前面遥遥监看著她,她哪里也不看,轻轻收拾,动作缓慢。一个

熟人和我说几句话,转眼她已不见。等我,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奔出大楼,在横

行纵走的脚踏车阵间,逐辆辨认,没有。火速朝平日一起回家的方向搜索,触不到

紫色,更火速地往相反方向狂跑。知道太迟了,兜错这麽多路,赶不上她,从後门

的站牌回家了。不要,我就是要告诉你,不要如此了。

黑夜的雨。愈来愈猛下,衣服裤子都紧贴在肉上,加速度的奔跑,加速度的雨

暴风暴,对抗我。袜子揉合成泥布,我可感觉,踩碎一洼洼的积水,腿快糊成泥棒。

检查过所有的站牌,拐到另一条街,已跑远了,软身在一只站牌下。真的永远见不

到。枯等半个钟头又……

原本今天想要告诉你不要不相见。找不到你也好,还是不再相见。还带

给你要的书来借给你的。

发梢滴著雨,眼睛浸痛之中,写完纸条,塞在她脚踏车後座,停在系馆对面的。

也好,真的。自动脱落,省力许多。就只绳索松开後,跌坐在地,尴尬难独对。我

想念她。罪有应得。

隔天接近中午。迟到进课堂,不知什么课。同学递过来一封信。

你的书丢掉了。早上要来上体育课,从远处走过来发现倒掉一大片脚

踏车,心里就祈祷心爱的脚踏车不要是其中一辆,愈来愈近愈担心。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