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躺在那里,压著则辆脚踏车,也被另一辆压著,身上脏脏的。我赶紧把
它扶起来,想用手帕帮它的身体擦乾净,心里好想哭,它怎麽会被那麽不小
心的人随便推倒在那里呢?接着又看到它後座,夹著粉红色的广告单讨厌
这俗气的广告单,拿掉後发现你的纸条。没有书,一定是被人偷走了,要告
诉你:书丢掉了。
不了解你那么复杂的理由,也不想了解了。说什麽不再理我是为我好,
说什麽早点结束见面是为了减少难过,完全不懂,拒总懂。或许你真的认定这样对你比较好,我没话讲,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我的答案是对我不好。原本以为,我可以去投奔你的,就是这两个字,我真的是要去“投奔”你的。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唯一的亲人,有三次吧,我都陷到某种情绪中,想立即从我所站的地方逃走,冲出这个学校,抓起背包低著头就拚命走,希望一路上都不要看到任何人,走啊走就走到你的楼下,接了铃我才知道我只想看到你,可是你三次都不在。我很累,坐在你家楼下的台阶,光是坐在那里,就好像离你比较近,感觉得到你在那里,才能够比较有力气一点,回家去。以後就无须按斜了,只要到台阶上坐坐,就很够了。 这些你会知道吗?如果你不要我去投奔你,当然我就没有资格厚着脸皮去。但是,这到底有什么错?
水伶
还记得。收到那封字迹潦草,潦草又是飘逸的信,手颤抖不停,读三遍还是不懂在说什么,失去阅读能力。眼睛盯住署名,跳起来,踩脚踏车到她下午上课的课堂,身体飞驰著,字句才流进我脑海,内心热潮涌生。那时,我穿著绿色牛仔裤,午後的阳光把绿色筛亮。我站在草坪上截住她走过。像傻瓜说书没夹在後座。她背过身问我来干嘛。我说从、头、开、始。她转过来,海洋流泪。知道是相爱。
_13_
叫赵传的歌手新唱了一首歌。男孩看见野玫瑰。写这本手记时,我从凌晨十二
点坐到早上九点,反覆听这首歌,带子里其他歌一遍也没听过。算是这章的主题曲
不能抗拒你在风中摇曳的狂野。不能想像你在雨中籍故掉的眼泪。你是
清晨风中最莫可奈何的那朵玫瑰,永远危险也永远妩媚。你是那年夏天最後
最奇幻的那朵玫瑰,如此遥远又如此绝对。男孩看见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清
早盛开真鲜美,荒地上的玫瑰。
这本手记算是第一章。记的是一九八七年十月到一九八八年一月,我的八十页
笔记簿,每本很快都要模糊掉了,因为用铅笔记的。根据这十大本日记的材料,要
写成八本手册,像图解的幼儿手册,重新用原子笔誊写後,压在抽屉最底层。忘记
时,可以随时拿起来看,再复习一遍我成为我的分解动作。它们是连续动作。
唯独这前两本最可怜。它没有日记可以作参照本,只能凭我脑里简单几条记忆
之弦,抚弄著奏出复杂的合音。大学四年我丢掉很多东西:有的是正在找停车位时,
我就测出那种形状的位置,之前就丢掉的。有的是储存太久被蚂蚁蟑螂化整为零搬
走的。有的是年终大扫除时,重新规划车位後,找不到新位置被迫清出的。有的却
是为了旧车换新车,贪图折扣时出卖的。
大一整年是完全丢光的一年。她的信全烧了,土褐色精美的日记本送给她,这
都是後来的事。她更是遍历这四种我丢掉的方式,最後,丢掉了。由於地,我才知
道可以有这么多种丢掉的方法。我曾经是个丢掉狂,因收购她而发病,又因丢掉她
治愈,其间丢掉的已经丢掉,不能後悔罗,我不会再丢掉重要的东西,我发誓。
当我发明强力胶可以黏死自己爱丢掉的手时,我已经连大厦管理员都丢掉了。
如今化妆成考古学家专家,梦生竟只剩一片睫毛。 应该是“女孩看见野玫瑰”梦生会做这样的歌给我。
第二手记
_1_
像个过度臃肿的魔术袋。所谓的大学生就是被允许在袋里装进任何东西的特殊
阶级。考上大学,你被分发到一个袋子,里面空空,社会上的成人们暂时放你四年
假(某些不幸的科系例外,他们被选择一生做社会的栋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
许你在袋子里放进任何东西,只要你保存好大学生的学生证。
大学,这个制度是好的。比死亡制度差点,占第二名。它刚好在社会三大制度
(强迫教育,强迫工作和强迫结婚)重叠交接的点上,这三大制度是人类最伟大的
发明,三重伟大加乘在一起,反而得以暂时自沉重的伟大性中逃脱。它和死亡都是
种类似安全门的逃脱制度,它占第二名的原因是,死亡通到的是太平间,大学却从
单绳制度通到天罗地网的社会。并且,死亡是人人平等,大学则从某些人身上刮取
不仁道的膏脂,仁道地涂在另一些人身上。
然而。总之。大学生活的魔术袋,可等於,上课+考试+异性的追逐+游乐+
赚零用钱+煞有介事地加入社团+旁观社会+鬼混。前面的七项占据醒著时间的百
分之八十,虽然努力地试著要讲讲关於那百分之八十的事,但不知怎的,讲来讲去,
还是超不出最後一项“鬼混”的范围。我们准备许多工具,打算蒙骗生活本身,都
放在臃肿的魔术袋里。
_2_
一九八八年二月,我独自在温州街的住处,度大学第一个寒假。 关在房里整个礼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