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娜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眼神让阿尔法德打住了话,同时,他也在这一眼中明悟,自己和菲奥娜眼中的里德尔,差距究竟在哪里。 “没有‘家族’,没有‘荣耀’,更不存在‘感情’,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妥协的。哪怕他明天就要死,到心脏停止跳动的前一刻,他都会把想要的东西紧紧抓在手里――连同着一起带进坟墓。” 菲奥娜眼前浮现出里德尔如蛇一样阴鸷的眼神,转瞬间又变成了气急败坏,她忍不住微笑起来。 沉默在走廊上弥漫。 离开之前,阿尔法德恢复了沉稳,他最后问了一句:“既然你已经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为什么还不远离他?”
菲奥娜只是一笑,没有回答。 阿尔法德走后,菲奥娜独自在拱形窗下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伸手推开一侧的窗户。
“还不出来吗?”她对着面前的空气说。 静了片刻,从拱形窗上方缓缓降下一把飞天扫帚,坐在扫帚上的里德尔穿着斯莱特林的训练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墨绿色的袍子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灾难,很容易穿成一只癞蛤.蟆,但他硬是穿出了飘逸潇洒的灼灼鲜亮感。黑色的护具包裹下,他的四肢显得修长结实,像一颗葱郁大树的遒劲枝干。 他的生命力是如此的鲜活而蓬勃,几乎要像火一样烫伤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他问。
“训练的人数少了一个。”菲奥娜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不构成判定理由。”
“所以我只是试探。”
“……” 那双幽深的黑眸眯了一下,菲奥娜就知道他又生气了。
她嘴角一翘。 里德尔盯着菲奥娜看了一会,眼神从愠怒转为探究和忌惮。
“你似乎对我非常了解。”显然,他听到了刚刚的那番对话。
菲奥娜颔首道:“大部分人对我来说都不算难懂。” 被归类进大部分人之中,让里德尔的唇角不太愉快地往下压了压。 他一手撑住扫帚,从跨坐改为横坐,然后用力按了下扫帚,挺腰向前一跃,凭借强大的柔韧度和爆发力,他轻松地从扫帚上跳到了窗台上,接着他单手撑住窗台,折身翻进了走廊里,又轻又稳地落到菲奥娜身旁。 被他带动的气流微微掀起了菲奥娜的发梢,她闻到了太阳下蒸腾出的青草味、护具的皮革味,以及混合着少许汗液的淡淡鸢尾花气味――那是他用的洗发水的味道。这些味道裹着体温的热度,强势地往她身上扑。 偏甜了。菲奥娜想。洗发水应该是他在店里随意选的高档热门款,好闻,但不太适合他,或者说,很符合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什么味道适合真正的他?
广藿香太苦,檀香太沉,雪松稍显清冽干净――焚香?烟熏的树脂焚香似乎有那么点近似,辛辣而幽深,不过还是太干燥了,应该往上面浇一瓢水,那种带着潮湿气息的呛人烟味或许可以说得上与他完美相称。 没有察觉到菲奥娜的走神,里德尔微微俯身,以身高压迫着她。
“以前倒不知道你和那个布莱克关系好,不过在劝对方和我保持距离这一点上,你们确实挺有默契。”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菲奥娜,声音幽微如耳语,“就像他问的那样,既然知道我的危险,你为什么不躲远点呢?” 这是个好问题。
路人无意间的一瞥都会让她感到不适,为什么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却没有抗拒和挣脱的想法? 鼻尖与鼻尖只隔了一指,被笼罩在阴影里的菲奥娜望进那双浓黑的眼里,看着在里面摇晃的微小倒影,对着他的眼睛又轻又快地吹了口气。 里德尔没有预料,眨了两下眼睛,脑袋向后拉开了一点。
“看,没有必要。”菲奥娜轻声说。 里德尔以为她在挑衅,发出一声冷笑,“你看起来很有自信。”
菲奥娜没有说话。 她闭了闭眼,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困倦感正在体内缓缓上涌,让她失去了继续作弄面前的人的心思。 “让开,”菲奥娜懒洋洋地说,“我要回去了。”
里德尔没动,冷声道:“你该改一下说话的方式,沙菲克小姐。” 他想试探她的实力。
菲奥娜打算如他的愿,直直地盯着他正要动用能力,一阵晕眩突然袭来,她脚下一软,连忙扶住旁边的窗台站稳。 里德尔防备着她,非但没有伸手去扶,反而以为这是她的小花招,捏着魔杖往旁边躲了两步。 垂着头缓了好一会,菲奥娜眼前的昏黑才渐渐散去。
她抬起头,看着一脸凝重和迷惑,正在谨慎地判断她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里德尔,哂然一笑。 “再过一会,斯拉格霍恩教授会从这条走廊前面经过,去厨房拿下午茶点心,我想你也知道,他有这个习惯。”菲奥娜看了眼里德尔手里的魔杖,“如果你希望他来指点一下我们的格斗技巧,我也不介意继续。” 往走廊入口处瞟了一眼,里德尔权衡了一下,把魔杖收回袖中。
他假笑道:“至少从这一点来看,你说的不是假话,你确实对所有人都很了解。” 正擦着里德尔的手臂走出去的菲奥娜听到这句话,脚步停了下来,扭头看着里德尔。
她认真地说:“对于你,其实我还有一个很想知道的事情。” “哦?这个问题的价值能交换到什么?”里德尔圆滑地问。
菲奥娜想了下,“你的母姓?”
眼神闪烁了一下,里德尔说:“成交,问吧。” “如果你要躺进坟墓,你想带进去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太古怪了,里德尔仔细地盯了菲奥娜两眼,确定她不是在戏耍他,才皱着眉头想了一会。 “没有!”他有些不悦,看上去并不是针对菲奥娜,而是假想这个问题让他产生了烦躁,“我为什么要进坟墓?我又不是布莱克家的那个病秧子。没有人能让我进坟墓!” 这个答案并不让菲奥娜意外,见她沉默不语,里德尔催促道:“该你了。”
“冈特。”菲奥娜给出了回答,抬脚继续往前走。 “你为什么会知道?”比起这个姓氏,里德尔更在意她是从什么地方了解到的信息。
菲奥娜头也不回道:“等下次我有问题问你时我会回答的。” 走到拐角处时,菲奥娜趁着转弯快速地向里面投以一瞥。
巨大拱形窗下,里德尔侧身而立,成为青空下的一道灰色剪影,面目模糊,轮廓的线条优美而肃杀。他的目光跟在她身上,却并没有在实质性地看着她,而是在思索着什么。 思索的内容或许与她有关,或许与她无关。 菲奥娜拐进了另一条走廊,与消失在视野里的里德尔彻底岔成两路。 为什么不远离?
菲奥娜边走边想。 因为他们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靠近。
也因为,他们的路,终究会带着他们前往不一样的方向。64、攻略第六十四步 可以,相信我 很多花朵在萎落前没有一丝征兆,可能前一秒还在鲜艳地盛放,一阵轻风吹过,它就会脱离花萼,整株花苞完整地坠落到地上。 正如菲奥娜的身体。 肉眼看上去似乎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一向苍白瘦弱,周围人无意间匆匆扫过去的那一眼并不会察觉出她是不是手腕更细了一点,唇色又淡了一点。 但随着天气逐渐转冷,她的四肢开始出现轻微麻木的症状,等到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她经常会因为失去手脚的知觉而抓握不住东西。 同时,细微而绵密的针刺疼痛也在血管和脏腑里蔓延开来,并不剧烈,但无时无刻不像被毒蝎蛰咬,逼迫着她扒开血肉,把断在里面的毒针□□。 菲奥娜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就像个腐朽破败的老房子,外表看上去已经足够潦倒,内里的墙体也正在寒意的侵袭下一寸寸地龟裂剥落。
等到彻底垮塌的时候,应该连一丝烟尘都不会扬起。 别的课还好,挥动魔杖放不出咒语是她的常态,教授们都会无奈而习惯性地掠过她,但在魔药课上,连将双角兽的角磨成粉这样简单的操作,她也没办法很好地完成,捣杵时不时地撞在研钵壁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沙菲克,认真一点,别走神。”忍无可忍的斯拉格霍恩走到她的桌边,低声训斥了一句。 菲奥娜低着头没反应,斯拉格霍恩也对她这副木讷的样子见怪不怪。他没耐心在这种平庸――这个词太委婉了,她应该可以算得上是差劲――的学生身上浪费精力,摇了摇头,继续向后走,在里德尔的桌边停留下来。 他腆着大肚腩满意道:“真不错,汤姆,这道复方汤剂的成色即便由我来做也不会更完美了。” “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先生,”里德尔笑着说,轻松还带着一点玩笑的语气透露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足够亲近,“后来我在您的办公室里看到了您的作品,就知道教授也不总是诚实的。 ” 被高明的恭维搔到了最舒服的痒处,斯拉格霍恩的海象胡子都翘高了好几英寸。
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喜形于色,他先是不轻不重地训了旁边的亚德利几句,“你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搭档,除了把魔药灌进瓶子里,你还做了什么?” 然后转了一下头在教室里看了一圈,故作刁难道:“哼,还有那么多时间呢,可不能让你闲着太轻松了,汤姆,去教一教沙菲克小姐,快把她手里颤抖的小刀解救下来,这剂魔药用头发就够了,可不需要她的血做原料。” 和菲奥娜一组的蒂芙尼立刻站了起来,“与其在无可救药之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来教我,我觉得我更需要汤姆的指导。”
“我倒是觉得你的最佳搭档是莱斯特兰奇先生,福利小姐。”斯拉格霍恩说,“你们都需要理解一下‘配合完成’到底是什么意思。” 里德尔已经收拾好东西让出了位置,在斯拉格霍恩严厉的目光下,蒂芙尼不情不愿地坐到了亚德利旁边,满是嫉妒地盯着在菲奥娜身边坐下的颀长背影。 “你好,菲奥娜,”里德尔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柔和地说,“把小刀给我吧,我来为你示范一下正确的切法。”
菲奥娜默不作声地把刀递给了他。 里德尔取出一截干非洲树蛇皮,修长的手指捏着刀柄,一边将蛇皮切成细条,一边低声讲解道:“切的时候,另一只手要固定住蛇皮的两端,并尽量拉平整,每条保持在四分之一英寸的长度……” 见斯拉格霍恩转悠到了教室的另一边,里德尔停止了细致地指点,表情不变地将声音降得更低,“别告诉我你是真的不会。” 瞟了他一眼,菲奥娜没说话。
她能忍受身体的痛苦不露异色,不代表她还有余力同时保持心情的平和,哪怕是她感兴趣的里德尔,在她的身体一半麻木一半痛苦的时候,她也不想搭理他。 里德尔却不容许有人漠视自己,把刀递回去,语气强硬,“好了,你来做一次。”
菲奥娜伸手过去接,里德尔却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刀柄时灵巧地转动手指,调换了小刀的方向,将刀尖转向了她。 锋利的刀片轻易地就划开了菲奥娜拇指和食指的皮肤,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但麻木的手指并没有感觉到痛,或者说,她本来就被疼痛包裹着,多出一道也没什么不同。 她静静地看着里德尔,里德尔也含笑看着她,柔声嗔怪:“小心点呀,教授都说了,不需要用血做原料,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当心。” 菲奥娜以前一直觉得人性复杂,如同随心所欲的调酒师胡乱调配的浑浊液体,里面可能有柠檬油、有苦艾、有生姜汁、有伏特加、有糖浆,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滋味如何,全看个人口味。 她第一次看到像里德尔这样,满杯加的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坏得不掺一滴水。
喝一口就会死。 菲奥娜却突然有些心动。
在绵延无尽头的痛苦环绕下,死亡这个词便变得非常亲切了。 “低级。”
“什么?”里德尔没听清
“我说,你的手段太低级了。”菲奥娜细声说。 她举起了手,里德尔冷眼看着她,他不认为她会蠢到和教授告状――谁会相信她?
果然,她只是申请去医疗翼。 斯拉格霍恩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无语地挥了挥手,示意菲奥娜快去,里德尔见菲奥娜起身,也跟着站起来,体贴地说要送她过去,没有任何意外地得到了许可。 两人先后走出教室。
失去了教室里坩埚的热气,地窖的走廊里冷得几乎如同冰窖,连岩石墙壁上插着的火把都仿佛被冻住了,火焰暗淡,有气无力地跳动。 地窖的这一片里除了魔药课教室只有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这个时候是上课时间,除了菲奥娜和里德尔,走廊里没有任何人。 在即将转上楼梯时,里德尔两步跨到菲奥娜身前,避开了画像,攥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了楼梯下的楼梯间里。 他没有刻意加重力气,但菲奥娜的身体实在太单薄了,超出他预料地狠狠撞在了粗糙的岩石墙壁上,后脑也磕到了一下,她微微皱起眉,似是晕眩般地半闭上眼睛。 里德尔没有在意,用相差悬殊的身体逼近她,把她禁锢在了阴暗狭窄的空间里。
“低级?”他低头对她冷笑,“你有什么高级的手段可以展示给我看一下吗?沙菲克小姐?” 身后的石墙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透进了菲奥娜的每一个毛孔,使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着抖,而此时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箍住了她的身体的手掌,竟成了她唯一能获取到的热源。 她抬起头,四周昏黑,寂静无声,只能看到里德尔折射出微光的深黑眼珠,听到他毫不慌乱的沉静呼吸声。 为什么会有一个人能拥有这么霸道的、粗野如同野兽的存在感?
在他的逼迫挤压之下,菲奥娜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变得鲜明起来。 除了身体的疼痛,以及从看戏中获得的短暂乐趣之外,她很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可是,此时此刻,在里德尔眼中,她看到了一个鲜活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需要给予密切关注的自己。 四肢依旧是麻木的,心脏却在紧缩着――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出于一种隐秘而陌生的喜悦。
她是活着的。 袖中的手指动了动,一声“除你武器”在耳边懒洋洋地响起,菲奥娜的魔杖被击飞出去,摔在地上发出的滚动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里震出接连的回音,里德尔把玩着自己的魔杖,嗤笑了一声。
“你就这点本事?”他轻蔑地嘲讽道。 下一秒,里德尔感到了肋下一凉。
似乎有什么极轻薄又极锋利的东西迅猛而无声地穿透了他的衣服,割开了他的肌肉,切断了几条血管,完美擦着他最上一根的肋骨,不深不浅地没入了体内――并且毫不迟疑地转了一圈,如翻舀布丁一样搅动着他的血肉,响起轻微的咕叽声。 视线从菲奥娜面无表情的脸上往下移。
她的另一只手呈握拳状抵在他的胸膛下,一片温热湿意伴随着血腥气从那个地方蔓延开来。 拿魔杖只是个假动作!
里德尔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啪嗒。
有汩汩的液体滴落在地上。 疼痛后知后觉地从肋下爆发,里德尔理智还在,脑子十分清明的他没有莽撞后退,而是先捏着菲奥娜的手腕迫使她松开手――如果让她把凶器抽出来,血一定会喷涌而出――然后才一手拿着魔杖对准她,一手捂住伤处往后大退了几步。 手下的触感已经让他有了猜测,借着楼梯间外的光亮,里德尔快速松手看了一眼,果然,露在外面的是那把割伤菲奥娜的银制短刀。 在他的注意力被她和斯拉格霍恩的对话吸引的时候,她就悄无声息地把那把刀抓在了手心里!
她是故意引他出来的! 里德尔咬牙盯着缓缓从楼梯间下走出来的菲奥娜。
她的脸在远处的火光下半明半暗,微笑地看着他,轻声说:“如何,里德尔先生,我的本事高明吗?” 里德尔注意到,刚刚把刀捅进他身体里的那只手垂在她的身侧,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正在接连往下淌。他这才反应过来,一直在响的滴血声并非来自于他,他的伤口被刀刃堵着,出血量还不算太大,血液都被衣服吸收了,暂时还滴不下来。 魔药课上用的短刀小巧轻薄,刀柄不长,菲奥娜一路攥在手心里,又要用力捅进他的身体,自然会被刀片伤到。 “你不痛吗?”里德尔难以置信地脱口道。 痛?
菲奥娜举起手,看着皮肉绽开,狰狞可怖的掌心,上面有她的血,也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