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裕家庭。
――曾经常做一些手工和抄写。 “汤姆,你父母是巫师吗?”
面对亚德利好奇的询问,坐在对面的菲奥娜看到里德尔喝了口南瓜汁,睫毛飞快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神色自若,毫不迟疑地笑道:“当然。” ――谎言。
――伪装。
――天生的欺诈师。
――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里德尔抬头看了对面的菲奥娜一眼。
他很敏锐,也很警惕,同时,非常习惯且享受周围人对他的注视,所以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飞快地扫了一遍,只是对她的发色略诧异地动了动眉毛,似乎判定了她并无威胁,便熟练地露出一个笑容。 他一定对着镜子练习过。菲奥娜想。
所以他才能轻松地把眼神、脸部肌肉和嘴唇线条组合出一个完美的表情,既显示出友善,又不会过于随和,像只是单纯出于家庭教养的礼仪要求和自身的品德使然,同时又能让人感受到他无意间流露的几分良善天性。 过分优越的容貌和举手投足的贵气带来的距离感,被眉眼间堆砌出来的无害和温柔所中和,没有人能在收到他的笑容时不心生好感,并无意识地回以一个想要与他建立联系的微笑。 菲奥娜嘴角一翘,隔着长桌回了个浅浅的笑容,里德尔不在意地扭头,继续和旁边的亚德利交谈,她低下头,慢慢地分割着盘子里的牛肉。 从那个极具侵略性的,为了一击必中地博取好感而展露的笑容中,菲奥娜可以轻易地做出判断,这是个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不在乎任何手段,并且誓不罢休的人。 挺好的。她想。目前来看,她有一段时间不会觉得无聊了。 借助室友蒂芙尼?福利的遮掩,菲奥娜默默地观察着里德尔。
大多数从麻瓜世界来的小巫师,在度过最开始的新鲜期后,魔法对他们来说,就从不可思议的神奇现象变为每天应付教授的枯燥作业。 里德尔自然跟他们不一样。他近乎狂热地汲取着他能接触到的所有知识,仿佛那对他而言不是一门技艺,而是维系他生命的食粮。 罕见的天赋和高涨的学习热情,让里德尔在所有科目都取得了无人能超越的成绩,再加上其他方面的无可挑剔,一个学期还没结束,他就成了学校里备受瞩目和欢迎的完美偶像。 能看出来,他对于骗过所有人感到非常得意,之所以没有忘形,菲奥娜认为不是他具有惊人的自制力和耐性――说实话,这个方面可以算是他的弱点。时间一长,他的眼神和语气就很难掩饰自己对于周围人的轻慢,不难能够推测出来,他在以前生活的环境里也一直与别人格格不入。 让里德尔一直小心地保持自己假面的,是他对邓布利多的忌惮。 他们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菲奥娜推测。邓布利多或许是里德尔入学的引导人,能让里德尔露出马脚的,也只有在入学前的时候。 里德尔在刚开始时,还试图博取这位教授的喜爱和信任,但很快,他就发现他无往不利的招数在邓布利多面前并不起作用。邓布利多看似一视同仁的和善微笑下,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分明要冷淡几分。 邓布利多看穿了里德尔的小伎俩,但并不太上心。对邓布利多来说,里德尔还太生嫩了,他很忙,他有其它比里德尔更需要关注的事情。
比如正在欧洲扩张的格林德沃军队。 这无疑让里德尔感到了挫败和愤恨。
菲奥娜几乎可以明晃晃地看到,未曾尝过失败的少年,他的心气在受挫后,如荒原上的野火一般愈发的炽盛。 他会在心中立誓吗?菲奥娜揣摩着他的心思。他也许已经赌咒,未来终有一天,要让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为自己一时的疏忽大意而后悔? 菲奥娜忍不住一笑。
如果这是一出剧的话,执笔的人已经在这个地方埋下了意味深长的伏笔。 有点想看看,事情的发展是不是真的会像她设想的那样了。
也只是……有那么点想。 里德尔在霍格沃茨成长的速度飞快,菲奥娜看着他从初入学时还小心试探的样子,一步步转变为小团体的领袖。 他暗中打出斯莱特林血脉的旗帜,先交好、笼络,再收服、洗脑,最后威逼、打压,在他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的,以他为中心的规则之下,连心高气傲的埃弗里、布莱克等纯血子裔,也不自觉地成为了他的马前卒。 她看他表面上阳光、热情、对所有人释放善意,转过身,就暗示围绕在他身边的追随者去霸凌麻瓜血统的巫师。看着不曾见过真正险恶的孩子,在他的挑拨与煽动下,开始享受来自弱者的畏惧和臣服。 就像看着从外面飞进来的草籽,落在了花圃里,混在精心培植的鲜花中,埋在地下的根系飞速地扩张,不动声色地侵占了生存空间,掠夺着养分。 于是,鲜花败落,野草肆虐,花圃沦为泥潭,不是在同化,就是在吞噬。 菲奥娜总能在书里看到,品德高尚的勇士被比喻成历经磨难依旧不减光彩的宝石,似乎只有善良正义的人才能散发耀眼的光芒。 然而她发现,黑色一旦纯粹到了极致,居然也能发出光来。她在里德尔身上看到了光,那是诡谲的夜里,猛兽捕食猎物时一闪而过的凶狠眸光。 菲奥娜本以为,她和里德尔之间不会产生任何正面的交集。 里德尔不是没有发现过她会经常对他投以关注,但她知道,在里德尔看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偷偷地看他太正常了,他并不会放在心上。围绕在他身上的各种目光那么多,要是有人对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反而会去留心一下。 他知道菲奥娜这个人,只是他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当三年级的暑假,里德尔在孤儿院撞见她时,猝不及防的他没有掩饰住自己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震惊、怀疑和杀意。 菲奥娜也有些吃惊。她从埃塞雷德那知道了这家孤儿院,她也曾推测出里德尔在麻瓜世界的成长环境不会太好,但她没有想到,他会生活在与她身世有关的孤儿院里。 她仰头望着在楼梯上与她四目相对的男孩。 他穿着短袖白衬衫,扣子懒散地开了两个,一边的袖口翘着边,长裤没有熨烫过,膝盖处打着褶,踩了双蒙着薄尘的皮鞋,头发没梳理,稍显凌乱,手里拎着个铜制的水壶,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床上起来,要去厨房灌水。 很散漫,很随意,是与学校里那个打扮得无一处不妥帖的贵公子完全不同的样子。 楼梯上有人上下,他们看不到用了麻瓜混淆咒的菲奥娜,又明显避忌着里德尔,贴着另一边的墙从沉默的两人身边快速经过。 “沙菲克小姐,”首先开口的是里德尔,他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研究着面前的女生,嗓音很轻柔,慢吞吞地说,“在这儿遇见你,真叫人意外――看起来对于我们两个都是如此。” 旁边正好有个人在上楼梯,看到里德尔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又是惊吓又是嫌恶地瞄了他一眼,逃跑一般地窜了上去。 里德尔对此毫不在意,紧紧地盯着菲奥娜。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微笑着,温和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攻击性,似乎还有些高兴,仿佛只是校外偶遇同学下的一次闲谈。
――如果忽略他已经背到身后的那只手。 菲奥娜在走神。 在戏剧中,所有的偶然都具有其必然性,如果现实也是如此,那么她和里德尔的相遇又是在什么时候落下的征兆? 进入霍格沃茨?小汉格顿的冈特老宅?魔力暴动?还是――他们的出生? 出于兴趣,她在霍格沃茨制造了不少对于别人来说的“偶然”,欣赏过几出精彩的剧目,如果现在需要她亲自下场,导演她和里德尔的戏,她要怎么去布局? 以及,她还能活几年? 沉默超出了里德尔的忍耐限度,他轻轻变化了一下站立的姿势,菲奥娜眨了下眼睛,说:“你找到你的身世来源了吗?” 里德尔肩膀向上紧了一下,绷住了全身的肌肉,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狰狞。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的语气是无懈可击的迷惑。 菲奥娜笑了下,“如果还是一无所获的话,或许你不该继续在档案室和奖品陈列室里去寻找里德尔这个姓氏,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追寻你的中间名――马沃罗的来历呢?” “你都知道些什么?”里德尔彻底冷下了脸,眼神狠戾地锁定了菲奥娜。
“我知道的不多,但应该比你想象的要多。”菲奥娜迎着他的目光,表情平静,“或许我们可以进行一场信息的交换,比如,你先告诉我,这家孤儿院的负责人现在在哪?” “你找她干什么?”
“交换还未正式开始。”
“……” 里德尔长久地看着她,目光如蛇一样恶毒而阴冷。
“她在祈祷室。”他淡淡地说,“你来找她干什么?”
“问她一点事情。” 这个含糊的回答让里德尔不满地吊起了眉毛。
停在楼梯上的菲奥娜开始向上走,“我认为双方给出的信息的价值很对等。” 完全失去了局势的掌控,里德尔心情有些焦躁,他既不知道菲奥娜的目的,也不清楚她的能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着她一步一步缓缓地从他身侧走上去。 里德尔转身跟在她身后,两步跨到她旁边,和她并排。
他忍耐道:“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菲奥娜思考了一下,“没有。”
里德尔以为她在戏耍他,动怒:“你――” “你可以想一想你能告诉我什么。”菲奥娜在祈祷室门口停下,扭头看向里德尔,提起嘴角,“你可以去打水了,或许待会我们可以一起喝杯茶。” 里德尔的表情看上去很想拿水壶砸在她的的头上。
短暂对峙了两秒,他就收起了情绪,面无表情地道:“我的房间在走廊拐角后,欢迎你待会来找我喝茶――如果你不介意茶叶发霉以及没有佐茶的饼干的话。”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菲奥娜在门口停了一会,心情罕见地愉快起来。
在剩下的日子里,她或许可以试着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 比如让某人不开心。63、攻略第六十三步 终究,不同路 “你在看什么?”
身边的人发出疑问的时候,菲奥娜的视线正落在魁地奇球场的上空,那里正盘旋着几道练习的矫健身影。 她站在城堡七楼一条走廊的尽头,巨大的拱形窗分割出了一大片的蔚蓝天空和絮状白云,高处的视野宽阔,还能看到远处的山坡、黑湖和禁林。 菲奥娜垂眸淡淡说:“天空。”
说完她扭头看向旁边站着的人,这是她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故友的幼时玩伴――阿尔法德?布莱克。 即便他们彼此都知道,孩童时候那几年的交情,在时过境迁之后,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贴在书桌上的卡通贴纸,看着有一两分的趣味,不撕却只是担心留下胶痕。 清瘦的少年身量高挑,轮廓很柔和,像是一盏剔透的郁金香型香槟杯,舒展的眉骨和灰色的眼睛挨得很近,棕褐色的头发长过了眉毛,看上去有种略显脆弱的忧郁感。 这种忧郁感是他小时候所没有的,大概是逐渐长大的他终于从花团锦簇的假象中抽离出来,看清楚了自己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险恶境况。
如果连父母至亲的爱都会失去,这个世界大概很难再有他可以相信的东西了。 不过要说脆弱,那就是把他当成温室里的富贵花,未免小看了他。
能躲开里德尔的蛊惑,就足以证明他的机警。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阿尔法德,不要在学校里找我。”菲奥娜对他说。
不管是布莱克这个姓,还是阿尔法德本身,都带有不小的关注度,菲奥娜不太希望围绕在他身上的目光分拨到她身上。 这大概是来自于她婴儿时期就产生的危机意识――其它小孩会通过哭闹来获取关注,但在她身上,被关注和感知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带来危险。
所以消泯自己的存在感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不存在”的状态能让她感到舒适、安全和自由。 菲奥娜的声音放得很轻,在空荡的走廊里像浮尘一样慢悠悠地飘着,语气没什么情绪,但阿尔法德却敏感地抿了下唇。 他笑了下试图缓解气氛,解释说:“暑假里我去沙菲克府找过你几次,家养小精灵都说你不在家,我有点担心……” 菲奥娜没说话,视线又穿过窗户投向外面。 她想到了开学前终于找到的,密斯特路三号的那幢漂亮的独栋别墅,想到了花园里在橡树下晃荡的秋千,想到了充满生活气息的少女闺房,又想到了和格迪安说出真相时它不可置信又本能排斥的表情。 “以后,你就是沙菲克府的主人。”
家养小精灵呆怔,脸上随即因为惊惧和狂喜的交织而扭曲。
菲奥娜最后看了一眼它身上的衣服,淡淡说:“这是我用沙菲克这个姓氏做的最后一件事。” 至此,所有在那幢房子里上演过的,阴暗的心思,丑恶的罪行,爱与恨的歇斯底里,哭泣、哀鸣和死亡,都被拉下的帷幔彻底掩盖。 “以后别去找我了。”菲奥娜低声说。
“为什么?”即使是质问的语气,阿尔法德声音仍然是温和的,“为什么?学校里不能和你说话,去你家也不行?” 菲奥娜冷淡道:“那里不是我的家。”
“……什么?”阿尔法德愣住。 结束对话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过往的那点情分让菲奥娜还是忍耐着又说了一句,“我不住在那里了。”
阿尔法德追问:“那你住哪?” 菲奥娜在密斯特路三号附近找了个房子。
她每天远远地看着那对夫妻早早地出门,到深夜才回来,看着他们房子里的灯亮起,人影从窗帘后浮现,温馨地交错,再看着灯暗下,人影消失。 他们不在的时候,她偶尔会去花园里坐一下那架秋千,不多,就两三次而已。
因为每次坐在秋千上的时候,她的意识就会恍惚松动起来,并不由自主地开始期待有个人会出现在她背后,轻轻推她一把。 ――她本以为,她从不会期待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也会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埃塞雷德,如果她没有被带到沙菲克家,如果她在这个平凡的麻瓜家庭里无忧无虑地成长,她会是什么模样? 天真、善良、爱撒娇、略有一些娇纵的傻姑娘?还是文静的,温柔的,充满了正义与勇气的淑女?她会进格兰芬多吗?还是赫奇帕奇或拉文克劳? 菲奥娜想了很多,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定。
她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肯定也不会是那些样子。她深知,她的某些本性并不是由沙菲克夫妇赋予的。 长时间的沉默即意味着拒绝回答,阿尔法德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低落,“也许我们之间空白的时间真的太久了,总觉得你变了很多。”
“也许这不是你的错觉。”菲奥娜平静道。 魔力暴动带来的灵魂撕裂,确实让她的性格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一些――具体变化在哪里,她也不清楚。她只知道,灵魂是人性的载体,失去了一部分灵魂的她,必然也会失去一部分属于人类的情绪和思维。 所以,她现在大概只能算是个怪物了吧。 注意到阿尔法德的欲言又止,菲奥娜想了下,说:“如果你在为当初那句话而感到自责,我不想多解释什么,你只要知道我的魔力暴动与性格改变都与你无关。如果你是看我觉得可怜,想帮我,那就更不需要。” 她盯着他的眼睛,毫不委婉地说:“阿尔法德,拯救一个在你看来是弱者的人,并不能显示出你的强大。在这方面违逆你父母的心意,也不能算是一种有意义的报复。你能做的其实有很多,不要浪费力气在我身上。”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血色,阿尔法德眉眼间闪过被戳痛的狼狈。
“那是因为什么?”他脱口道,“难道是因为那个汤姆?里德尔吗?” 菲奥娜动了下眉毛,轻笑道:“什么意思?”
阿尔法德停了一会,他的目光也转向窗外,看着魁地奇球场上的人影,表情有一瞬的暗沉。 他说:“你不是在看他吗?”
菲奥娜不置可否。 阿尔法德继续说:“有多少次我看向你的时候,你都在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的眼神有多专注。在这次开学后,他看你的时候也多了。”
说着,他讽刺般地一笑,“暑假里你们在一起?” 阿尔法德的语气里有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意味,菲奥娜却没有生气,她知道这是他的手段,试图以激怒她来获取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她不紧不慢地反问:“你恼怒的对象到底是谁?” “……”
“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不要把里德尔当成假想敌,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原因。”
“我没……” 菲奥娜没有听他辩驳,声音平淡到近于冷酷:“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并非是从你身上夺走的,而是你本身就无力去争取的东西。而且,如果你有‘我要是身体健康,决不会输给他’这样的念头,还是打消吧。就算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也根本无法和他抗争。” 阿尔法德原本只是薄红的脸开始发胀,被完全否定的屈辱让他深色的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眼中有怒意积聚。 菲奥娜视而不见道:“除非你能堕落到比他更深的地方去。”
这句话褒贬不明,阿尔法德的情绪凝滞了一下,他问:“什么意思?” 目光在拱形窗上的天空扫了一圈,菲奥娜轻而淡地笑了一下,缓缓道:“如果换成是里德尔处于你的位置,首先,你的弟弟根本不可能出生,在你父母怀他的时候,他有无数种意外会夭折。其次,你的姐姐将不会成功嫁给你们的堂弟,或许是私奔,或许是偷情,反正你姐姐别想着在你们家里拥有任何的话语权。你的父母,如果活着,你会让他们必须依赖你,如果死了――不必怀疑,必定是因为他们阻碍了你。” 脸上的血色开始一点点褪回苍白,阿尔法德像被菲奥娜话语里的冰冷刺激了一下,深吸了口气。 “可是,”他声音有些飘,“这样一来,如果我死了,布莱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