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却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哪怕在他以灵魂状态逃匿到阿尔巴尼亚森林里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真正绝望过,最黑暗的日子里,他也坚信自己绝对能找到恢复实力的办法。 但是,现在他动摇了。 里德尔深知魂器是一种不可逆的魔法,身体可以修复,灵魂却无法拼凑再生。
他掌握的所有知识里,没有修补灵魂的。 他知道千百种折磨人和杀人的方法,也能轻易创造出新的,令人绝望和恐惧的手段,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救一个必死的人。 而那个人的生命,与他相连。60、攻略第六十步 忘记,是两次 里德尔没有再出门。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五天,提出了无数假设,又一一否决,他质问系统,这到底是不是个必死的局,被系统一句饱含恶意的“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随意打发。 “在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系统似乎一直在期待里德尔如今的困兽模样,快乐的语气几乎穿过单调的声音冲出来,“你所有的罪,都来自于你的傲慢。如果你不要那么自作聪明,不要想当然地以为可以掌控一切,你早就应该可以发现真相。” “早发现了又怎么样?就算我从接任务时就知道她六年级前必死无疑,难道就能在这五年之内刷满好感度?”里德尔暴躁地问。 系统“哈”了一声,“你为什么不试试求我呢?求我我就告诉你。”
里德尔瞳孔一缩,咬牙切齿地咆哮:“你做梦!”
“好吧,骗你的,其实你求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加油吧,里德尔先生,我们回档后见。” 之后,不管里德尔怎么喊,系统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清楚,这是系统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在剩下的时间里完成任务,失去了看戏的兴趣。 系统在时里德尔觉得它烦,系统不出现了,他又感到了一种被放弃和否定的羞辱,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然而,再怎么丧气消沉,里德尔也不可能认命等死。
他思来想去,做好了充足的心里建设,拿起纸笔,给邓布利多写了一封信。 在信里,他详述了菲奥娜的状况,言辞恳切地请求他帮忙寻找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并表示他将会不胜感激,倾力回报。 这封信写下来,里德尔几次都想弃笔,他对利用邓布利多当然毫无心理障碍,还会感到得意,可他清楚,他写这信时候的心态并非居高临下的利用,而是别无他法之下的求助。 他拒绝了对系统低声下气地哀求,转过头还是要向两世的死敌寻求帮助,这让他怎么能不怄火。 唯一能算作安慰的是,邓布利多没有看透他的假面,对他十分友善爱护,倒也能算是一场成功的欺诈。 信寄了出去,里德尔也走出房间,在木屋里却没有找到菲奥娜。他心里莫名急了一下,连忙推门出去,发现穿着斗篷的她正站在结了冰的湖面上。 里德尔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他紧张的是什么,走到她身边,握住她手,果然冰凉,习惯性对她用了个保暖咒。 “外面冷,怎么不在屋里待着?”他关切地问。
“想看点新鲜的东西,”菲奥娜望着脚下翡翠一样的冰面,冰面下是冻结成型的晶莹气泡,有一种奇幻的美感,“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里德尔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他以灵魂之态在阿尔巴尼亚的森林里游荡,不断地附身于各种动物时,也感受过□□迅速崩坏的剧痛,脱离□□的灵魂如果不借助□□的滋养,同样会日益虚弱。 死神的镰刀架在脖子上一寸一寸地切入皮肤,割断血管和气管,缓慢地碾磨着喉骨的漫长过程,远比一霎那的了结来得让人恐慌和痛苦。 他不否认他曾害怕过,他害怕无人知晓地死在腐臭淤泥里,害怕他所造就的荣耀成为魔法史课本上的一段笑谈,害怕当别人提起他的名字时并无尊敬畏惧,只有嬉笑和嘲讽。 但他从没有完全绝望,他如执念一般坚信,只要他的灵魂一息尚存,只要他的魂器有一个得以留存,他总能找到机会恢复力量,卷土重来。 菲奥娜呢?她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平静,还是也曾在希望与绝望之间辗转挣扎? “我看到猫头鹰飞出去了,你还没放弃?”菲奥娜抬头看着里德尔,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语气似乎有些意外。 里德尔淡淡道:“我讨厌失败,但比起认输,我更不可能认命。”
就算系统说他明天就要死,他在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前也要拼尽全力去搏一下。 “叮。目标好感度加2,当前好感度为95。” 里德尔一怔,在这种时候给他加好感度,让他不念产生了或许真的能完成任务的希望。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此并不是很振奋。 菲奥娜在呼出来的一团白气后对里德尔浅浅地笑了下,然后转头指了指后面的山,“趁我现在还不想睡觉,去里面走一走吧。” 里德尔点头,挽着她幻影移形到了山间的树林里,站在了去年夏天经常散步的一条小路上。 菲奥娜有点受不住幻影移形的作用力,抓着里德尔的胳膊断断续续地咳嗽了一会。咳嗽的声音并不大,每一声却都刚好敲在里德尔的心跳上,在空寂的森林里响起的回音让他有种心惊感。 他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到咳嗽止住,菲奥娜平复了一下呼吸,两人才牵着手一起向下走。 积雪的狭窄山路不太好走,菲奥娜气力不够,脚踩进雪里□□都费力,走两步就要绊一下,里德尔看不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
“别像树懒一样吊着我的胳膊了,上来,我背你。”他用调侃的笑意缓解着气氛。 菲奥娜没有拒绝,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趴在了他的背上,里德尔反手扣住她的腿,略往上提了提,轻松地站了起来,背着没什么分量的她继续向前走。 小路两旁是密集的雪松,夏天的时候还是蓊郁的绿色,现在树枝被白雪覆盖住,阳光照在上面,每一根树枝都在闪着晶莹的微光。 “像在水晶球里。”菲奥娜趴在里德尔的耳边说。
热气呵得里德尔有些痒,他说:“也许这个世界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他试图激起一点她的求生欲,好让她配合他进行自救。 菲奥娜轻声地笑,里德尔知道她在笑什么,这种话由他来说确实很古怪,于是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 然后,他感到菲奥娜的手在无所事事地拨弄他的头发。
“你背人的动作很熟练。”她用闲聊的口吻说。 我不是曾经背过你吗?――刚想这么接话的里德尔及时止住。
他想了起来,他在小汉格顿村里背菲奥娜的这段经历,在第四次回档的时候被新的经历“覆盖”了。 所以,在现在的菲奥娜的记忆里,他并不曾生疏笨拙地背起过她。
而在这次回档后,那时的菲奥娜连这次他熟练地背起她,他们走在漂亮的雪松下互相取笑的记忆也不会有。 只有他记得。 里德尔又感受到了那种被缓缓挤压的钝痛。 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他问了自己一句。
没有关系。他回答。 “我做什么事情都能一次上手,我想这并不是个秘密。”里德尔语气自若地说。
菲奥娜似乎没察觉他一瞬间的停顿,还在用手指揉搓着他的头发。
她还是很随意地说:“确实,就像你的吻技一样,非常娴熟。” 里德尔:“……”
他哽住了,这个技能如果没有练习对象,很难用无师自通来解释过去。 但菲奥娜并没有想要他的解释,继续说:“还有你的德语,连奥地利这种小村庄的口音都能听懂,跟母语也差不多。这也是你母亲的记忆传承下来的?看起来她和冈特父子很不一样。” 里德尔:“……”她该不会这个时候又想来一次清算吧?
他脚步慢了下来,脊背也挺直了一些。 菲奥娜轻笑着拽了下他的头发,声音软软的,毫无攻击性,“不要紧张,我有不想说的,你也有,很公平。我只是提醒一下你,以后和别人隐瞒一些秘密的时候,藏得再严实一点。” 以后?别人?什么意思?
里德尔脑子里已经严阵以待起来,菲奥娜却轻飘飘地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她双臂环住里德尔的脖子,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语般地说:“不知道这里的冬天什么时候结束。”
“怎么了?”里德尔谨慎地问。 “夏天,秋天,冬天,都看过了,想看看这里春天的样子……”
身后,菲奥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没过多久,呼吸声就悠长起来。 里德尔没有回头,背着睡着的菲奥娜一步一步走下山。 林间的弯曲小路上留下了一串从双人变成单人的脚印,没过多久就被又下起来的雪全部盖上。 几场雪落雪停,然后又是冰消雪融,菲奥娜想看的春天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三月初的时候,木屋前后的草地上就冒出了野花,到四月,村子里的花就开成了海。 这里家家户户都种花,房前屋后都是打理得很漂亮的各色鲜花,路边山间的野花也多,无人去管,开得肆无忌惮。 像以前一样,菲奥娜在散步时会采一些回来换到花瓶里,不过不是每天,她现在有时会一睡一整天。 但她的气色却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嘴唇上有了血色,头发都多了光泽,看上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回光返照。
里德尔想到了这个词。 五月时,邓布利多寄来了信,这不是他写给里德尔的第一封信,但每封信写的都是差不多的内容――没有找到有用的办法。 不过这次有所不同,邓布利多提到了一个他刚找到的契约魔法,这个魔法是让两个人的生命连接在一起,也就是说,如果施展了这个魔法,菲奥娜死的时候里德尔也会死。 这个效果对菲奥娜并没有什么帮助,但是重点在于这个魔法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理论上来说,是将里德尔和菲奥娜的灵魂绑在一起。那么在咒语生效的时候,或许有那么点可能,菲奥娜破损的灵魂在里德尔灵魂的牵引下会稳定下来。 只是有那么一点可能性而已。
邓布利多很直白地说,灵魂上的事谁都说不好,更大的可能还是里德尔跟着菲奥娜一起死,或者菲奥娜的灵魂受到刺激,反而加速了身体的恶化也不一定,所以他让里德尔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用。 对里德尔来说,这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菲奥娜一死,他总归是要回档的,还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失败的话,结果对他来说也没有差别。 但是就在里德尔要告诉菲奥娜前,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的系统突然开口,让习惯了它消失的里德尔一惊。 “我还以为你应该吸取教训了,里德尔先生。”
里德尔在它开口时就明白了这个魔法肯定存在问题,他问:“什么意思?” “本来还想看看你能不能及时醒悟,没想到还是得由我来尽一个系统的责任提醒你――作用在灵魂上的魔法不要轻易尝试。毕竟你每次回档的时候,灵魂可一直都是同一个。” 里德尔刚才只是脑子发热没想到,现在立刻反应过来。
既然是灵魂绑定的魔法,那么就算在死后,灵魂也应该是绑在一起的。如果他对菲奥娜用了,他的灵魂便会跟着她一起去往亡者该去的地方,不能再回档重来。 差一点。里德尔后怕了一下。
系统哼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仅剩的希望落空,里德尔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不做任何停留地跑到了六月――菲奥娜就是在这个时候提出的退学,说明再往后,她就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菲奥娜表现出来的情绪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出来她是否听到死神的脚步已经走到了背后。 在一次清晨难得的早起后,她和里德尔出门散步,看到了屋前的码头上系着的小木船,突然动了划船的想法。 里德尔自然顺应她的要求,牵着她坐上船,魔杖挥动,刚好相对坐下两人的小木船便无桨自动地向湖心划去。 湖上的风很凉爽,菲奥娜看着从船边游过的一对天鹅,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浮现笑意。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想到了什么吗?”她心情很好地问。 她记忆里的第一次应该是在火车上的包厢里。
“想到了什么?”里德尔配合地问。 “漂亮的黑天鹅。”菲奥娜回答。
不等里德尔为这个不错的形容高兴,她又补充道:“从丑小鸭蜕变而来。”
“……新颖的比喻。”里德尔扯了扯嘴角。 看到里德尔敷衍的表情,菲奥娜眼睛弯了一下。
“你呢?你当时在想什么?” 里德尔想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菲奥娜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找到你了。”他如实说。
在回档的倒数计时中,他为她的出现而感到狂喜和后怕。 这句话对菲奥娜来说应该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没有追问,点了点头,又问:“所以,你会因为我们的相遇而感到开心吗?” “当然。”里德尔毫不迟疑地说――他没有去想这句话的真实性。
菲奥娜微笑起来,“我也是。” 里德尔愣住,雀跃的欢喜和不祥的预感同时从心里升起,让他做出了一个嘴角上扬和眉毛皱起的怪异表情。 船在湖心停下,风吹乱了菲奥娜的长发,她坐在湖光云影之间,就这么深深地,久久地看着里德尔,仿佛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里德尔动了下手指,“你要杀了我?”
虽然必死几乎已成定局,他还是本能地开始防范起来。 菲奥娜仍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才说:“我本来想在春天的时候杀了你。”
“为什么没动手?”
“去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也想着要杀了你。”
“……为什么没有动手?”里德尔又问了一遍。 湛蓝色的眼睛像湖水一样微微泛起了波澜,菲奥娜轻而缓地说:“从第一场雪推迟到了最后一场雪,从最后一场雪又定在了最后一个春天,等春天终于结束了,我想,算了,就走到最后吧。” 明明菲奥娜在说着她对他的死亡安排,里德尔非但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觉得有一股温水正在缓缓注入他的体内,渐渐地满涨起来,湖水一般托起了他的心脏。
他的心,像身下的小船一样漂浮着晃荡起来。 “最后――是指现在?”
“算是吧。”
“为什么还不动手?”里德尔问了第三遍。 菲奥娜眨了下眼睛,“因为我说谎了。”
里德尔惊讶,然后追问:“哪一句?”
“你不是仅此而已。” 里德尔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脸。
“是什么?”他在期待,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张,仿佛预感到了即将等来的答案会冲破他一直以来的所有心理防御。
可他仍然屏息等待着。 菲奥娜轻轻蹭了一下他的掌心,“你是这个世界的可取之处。” 太可笑了。
里德尔等到了答案,却是第一时间去否定。 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谎言。他想。他为了打击阿尔法德时曾说过,没有人比菲奥娜更爱他的恶毒和卑劣,但他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一个人在明知道他一直满口谎言,虚伪狡诈的情况下,却仍然把他当成世界上惟一值得留恋的存在? 他想在心里大笑几声嘲讽一下菲奥娜拙劣的谎话,身体却背叛了意志,不受控制地用力把菲奥娜抱了过来。
他环住手臂,紧紧地将她圈在了怀里。 “试一试吧,和我一起活下去。”里德尔呼吸急促,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近乎恳求。 菲奥娜的脸贴在里德尔的心口,低声说:“你说,我想要得到的你会给我。”
“你想要什么?”里德尔急迫地问,他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没办法帮她拿到的。 “我想要的东西在你身上,你也确实会给我,但是,你不会给我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