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尚则稳稳站起身来,用左手收回鱼线,麻利地取下小鱼丢入桶中,将鱼饵穿上钓钩,重新抛入湖中,这才回身坐下,慢悠悠说道:“皇上,我虽不知秦克阵心中所思所想,但有些道理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你是将军府的傀儡娃娃,本应该乖巧顺服,如今却有了叛逆之举。你若是秦克阵,你会怎么办?傀儡不听话,自然是再换一个乖巧听话的新傀儡啊。”
蒋仙亭吓了一跳,说道:“你是说,秦大将军会废了嘉哥哥?这怎能行?!”
李代嘉心里却是一个咯噔,真尚哥哥说得不错,对于秦克阵而言,确实只有把他废了,另立一个更易掌控的傀儡皇帝最为保险,颤声说道:“可是……可是秦克阵必须要选一个李家人做皇帝,他还能选谁呢?真尚哥哥就不用说了,我另外五位哥哥也不是好相与的,到头来,还是只有我啊。难道……难道秦克阵要随便找个李姓之人,来冒充流落民间的私生皇子么?”
李真尚淡淡说道:“嘉儿,皇室之中可不止咱们兄弟七人能继承皇位,还有一个人,全然被你忘在脑后了。”
李代嘉狐疑问道:“谁?”
李真尚说道:“吾儿李端。”
李代嘉一下子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端儿?是了……是了,还有端儿……他本就是东宫太子,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小皇帝……不……不!哥哥又在说笑话了,对不对?秦克阵恨不得拆你的骨、喝你的血,他怎么可能叫你的儿子继承皇位?”
李真尚眼中笑意全无,神色冷肃,反问道:“为何不能?秦克阵醉心于天下至尊权势,只要能牢牢掌控大权,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李代嘉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强自争辩道:“但端儿是你的长子,天底下哪里有儿子做皇帝,爹爹做囚徒的道理?秦克阵若是当真扶持端儿称帝,那就势必得恢复你的身份地位。你若是返回朝堂,对秦克阵只有无穷无尽的坏处。总而言之,扶持端儿是饮鸩止渴,秦克阵绝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李真尚说道:“只要端儿不是我的儿子,那么他的荣华富贵就与我毫无关系。端儿尽可以称王称帝,我仍然做湖中废人,两不相碍,岂不便利?”
李代嘉气极反笑,说道:“哥哥,你犯什么糊涂啊?端儿就是你的儿子,这怎么能说变就变呢?秦克阵再怎么霸道,也不能改天换命啊。”
李真尚也笑了,看向李代嘉的眼神中又有怜悯,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说道:“嘉儿,我本以为你做了这么久的皇帝,总该变得成熟老道,没想到你还是一样天真。你仔细想想,福吉妹妹逃婚出家,已是当着全天下的面扇了秦克阵一巴掌,他为何还非要把福吉妹妹当做将军夫人?你以为,他为何铁了心要做这个虚头巴脑的驸马爷?”
电光火石之间,李代嘉忽然想通了一切,愕然说道:“因为秦克阵要做皇亲国戚,如此他便可收养端儿……这样一来,他就是端儿的爹爹,端儿就不再是你的儿子了……”
李真尚摇了摇头,说道:“这只是秦克阵的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把端儿收到自己名下,一来他不愿给我儿子做便宜爹爹,二来他若是收养了端儿,端儿就得改姓秦了,那还如何做李家皇帝?”
李代嘉听得糊涂了,问道:“那秦克阵的上上之策是什么?”
李真尚笑而不语。
蒋仙亭忽然捏紧李代嘉的肩膀,低头说道:“嘉哥哥,你……你又没有皇后,又没有儿女,秦大将军只要把世子殿下过继给你,世子殿下岂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了吗?”
李代嘉愕然万分,说道:“是啊,确实如此……若是我收养了端儿,秦克阵就能立端儿为太子,再逼我禅位给端儿……”
李真尚说道:“但收养儿子可是人生喜事,你仍在守孝期内,即便你禅位让权,端儿也不会交给你来抚养。我以为,秦克阵定会以姐夫的身份做主,把端儿接到将军府亲自抚养教导。待到端儿长大成人,他名义上还是李家人,骨子里却变成秦家人了。”
蒋仙亭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秦大将军固然可怕,但仁亲王能把秦大将军的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岂不是更加可怕?此人表面温润儒雅,实际城府之深难以估量,幸好他站在李氏龙裔这一边,否则李家哪里还有赢面?
又见李代嘉神色茫然,久久不答,蒋仙亭无比心焦,说道:“嘉哥哥,你快想个主意呀。我听说世子殿下还是个小娃娃,秦大将军随随便便就能拿捏住他。就算世子殿下日后生出反心,那时将军府的根基早已稳固,秦大将军要么再换新傀儡,要么顺势称帝,正可谓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等到那时,咱们就无力回天了啊。”
李代嘉恍然回神,急道:“难道我们此时就有力回天吗?若是秦克阵逼迫我收养端儿,我还能说一个不字吗?我……我真该趁着秦克阵没防备的时候,把他一口咬死算了!白白错过那许多大好机会……”双手摁住面孔,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懊悔。
李真尚奇道:“嘉儿,难道秦克阵常常在你面前卸去防备么?呵呵,你和你的大姐夫倒很是亲密啊。”
李代嘉抬头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轻佻话!哥哥,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呀?难道只能任人宰割不成?”
李真尚笑了笑,说道:“好弟弟,你要哥哥帮忙,哥哥自然是万死不辞的,但哥哥对你倾囊相授,你要如何报答哥哥呢?”那“报答”二字语气极为微妙,配上他似笑非笑的玩味神色,弦外之音幽幽不绝。
李代嘉先是一怔,旋即冷冷笑道:“原来如此……哥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真尚笑吟吟说道:“嘉儿,你该明白,哥哥为你出力是不图回报的。只不过你堂堂天子,须讲究赏罚分明,否则你心里头过意得去吗?”
李代嘉听出李真尚言语中的暗示之意,心中暗想,真尚哥哥沦落到今时今地,还能要求什么?不就是自由二字么?可我只是傀儡皇帝,哪里有本事回报他自由?心中不由起了退却之意。
但转念一想,除却真尚哥哥之外,还有谁能斗得过秦家兄弟?眼下还非得向真尚哥哥求教不可。
李代嘉一时间大为焦急,说道:“哥哥,若是你果真助我化解此局,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但只怕我做不到……”偷偷瞧了一眼蒋仙亭,见小亭怔怔望着自己,心中不由气苦。
李代嘉在蒋仙亭面前向来以哥哥自居,从来不愿叫蒋仙亭看到他的软弱之处,可眼下情势由不得人,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真尚哥哥,我的处境,你也是明白的。像我这般势单力薄,无权无势,如何能助你成就大业?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谁料,李真尚轻轻笑道:“嘉儿,我何时要你成就什么大业了?我还没向你要求什么,你就着急忙慌满口拒绝,真叫哥哥伤心啊。”
李代嘉愣了愣,说道:“你不是想要回自由之身么?否则你想要什么?我……我真的帮不上了你……”
李真尚幽幽说道:“你帮不了哥哥,哥哥也帮不了你,只能日盼夜盼端儿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了。”听他的口气,竟像是要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等着看李代嘉如何被秦克阵捏圆搓扁。
李代嘉已是面无血色,想他方才还摆足皇帝架子,对李真尚颐气指使,谁料三言两语之间,情势竟完全逆转,苦苦求道:“哥哥,你……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虽身遭囚禁,可是你耳目众多,灵通机变,当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虽然是皇帝,却是耳目闭塞,说话做事束手束脚。相比之下,我才是真正的囚徒啊……”
蒋仙亭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嘉哥哥低声下气去求别人,心里一揪一揪地疼,忽然想到,自己早先和嘉哥哥提起过打点人脉、拉拢朝臣之事,只因自己不愿和嘉哥哥分开而随意作罢,可现在看来,若是自己能为嘉哥哥分忧解难,又何必耽溺于朝朝暮暮?想赵大哥远在北境,尚为嘉哥哥奔走效劳,自己若是庸庸碌碌,岂不真成了吃白饭的小男宠?
蒋仙亭不由皱眉深思,李代嘉哪里还顾得上他在想什么?只是惴惴不安看着李真尚,等候发落。
李真尚以手支颐,笑吟吟望着李代嘉,弟弟刚才还是一只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小野猫,却被自己轻轻巧巧打回原形,又变回那只柔弱无助、摇尾乞怜的小兔儿了。
李真尚不由暗自好笑,故意等了片刻,叫李代嘉慌张到了极点,这才开口,柔声说道:“嘉儿,你放心,哥哥知道你的苦处,自然不会对你提出什么非分奢求。”
李代嘉松了一口气,仍不敢大意,小心说道:“多谢哥哥体谅。哥哥究竟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便是,小弟竭力去办。对了,哥哥好久没见过诸位嫂嫂了吧?如今王涟大人不在府中,我去和府中管事嘱咐一句,想来能安排哥哥和诸位嫂嫂见上一面,好叫你们夫妻团圆,共享人伦之乐。”
他这番话是不假思索说出了口,说得最后“人伦之乐”四个字时,忽然觉得太过露骨,不由脸色一红,抬起衣袖轻轻捂住了嘴,一双星眸却仍望着李真尚,眼神中满是殷切祈求之意。
李真尚和蒋仙亭见到他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俱是心中一荡。
蒋仙亭看得魂不守舍,随声附和道:“嘉哥哥,你这主意甚好啊!仁亲王独居已久,确实该有人陪伴,仁亲王意下如何?”
李真尚垂眸而笑,说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哥哥能见上嘉儿一面,已是人间至乐了。”
李代嘉略为动容,唤道:“真尚哥哥……”
谁料,李真尚又说道:“再说了,嘉儿虽然做不成大事,但有些小事,嘉儿少说也做过千回百回,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老本行。如今数月不见,想来嘉儿的本领也该精进不少,不知能否叫哥哥领教一二?”
李代嘉心神一震,愕然万分,说道:“原来你……你说的是那档子事!”
李真尚不置可否,微微笑道:“只要你哄得哥哥高兴了,哥哥便教你如何对付秦克阵。呵呵,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我才会千方百计阻挠自己的亲生儿子做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