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东阳擎海坐在浴池中,醋钵大的拳头击打水面,水花飞溅,面孔阴沉得能滴水。

他由宝胜马不停蹄回到寨内安歇,期间统共过了几个时辰,想到裴花朝今日言行,照旧气到牙痒。

在她眼中,自己就只贪她身子吗?这傻子,傻子!

他动念整治裴花朝,比如操到她求饶,此念一起便即打消。他这小娘子性情倔强,没准跟他死磕到底,且是身娇骨弱,万一伤着还得了?伤在她身痛在他心,这不搬砖头砸自个儿脚?

那么冷她一阵,数月不加闻问?不多时他警悟更不对,裴花朝独守空闺只怕要额手称庆呢,你瞧她替那什么珠的牵线那股热乎劲儿!

“操!他娘的!”他哇啦哇啦发泄,双拳落水,炸出浴池水面朵朵海碗大水涡。

骂了一通,如何对裴花朝还以颜色又不教自个儿心疼,东阳擎海仍旧没谱。

他就笃定了一桩事:裴花朝准是他前世冤家转生,平日他碰上大难题、死对头,尚能保有几分从容,对着这小娘子,他如同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他出了浴池,以毛巾拭干湿发,间或气闷挠头,仆妇在房外禀报,裴宅护卫头子回寨求见。

他拧眉道:“带他近前。”他走回寝间,问向房外,“谁让你擅离职守?”

停在屋外阶下的护卫头子恭声道:“裴娘子吩咐属下前来。”

“让你来干么?”

“这个……”护卫头子咽口唾沫,“裴娘子让属下带来物事赔罪。”

东阳擎海双眉一轩,精神大振,面上微微现出笑影,嘴上倒是哼哼。

“知道错了又如何?”他火速开衣柜找出裤子,“打人巴掌,给个甜枣便完了?没这等便宜事。”她得亲他百十下,和他试新花样。

他三两下穿上裤子,光膀子步至堂屋,探看裴花朝送来的物事。

堂屋坐榻上摆放几只宝匣,紧邻数十匹布匹垛成的小山,正是他今日送给裴花朝的礼物。

东阳擎海木无表情,额角青筋一根一根突起。

“她让你传什么口信?”口气平静得诡异。

护卫头子再咕嘟咽口唾沫,答道:“娘子说,她疏忽了,河珠与她主仆一场,今受寨主收用,该当给两位道喜。她一无所有,手里针头线脑都是寨主所赐,便借花献佛……”

话未完,东阳擎海一声咆哮,砰的抬脚踹在坐榻。坐榻是处,木料喀喇喇应声折断,布匹垛子崩落地面,宝匣翻倒,诸色玉石散落一地。

噗!噗!噗!他往布匹猛踩几脚,大步流星进寝间抄刀出来,吼着照地上布匹珠宝就砍就剁,刀锋过处,寒光飞舞。

东阳擎海算不上好性,但处事总算沉着,这番震怒非常实属罕见,护卫头子与下人不约而同跪了一地。

“寨主息怒。”寥寥胆大者敢吱个声,更多人大气不敢喘上一口。

东阳擎海迳自挥舞大刀,砍到满地丝绸布料削裂,又取几案椅凳砸遍金珠首饰,这才罢手。

“说,”他立在狼藉中,大刀刀尖往护卫头子一指,“可还有其他口信?”

“……有。”护卫头子抖了抖,道:“裴娘子说寨主有了新人,一干对头便不会盯住旧人找麻烦,她早厌烦家中内外重重守卫,请寨主撤下人手,改派给河珠。如此,她自在,河珠平安,寨里省事,皆大欢喜。”

东阳老夫人戴皮手套,握住带血生肉喂食老鹰。待鹰隼大快朵颐完毕,她方问道:“后来海子可曾发落裴娘子?”

贴身仆妇答道:“不曾。寨主增派一倍人手戍守裴家,吩咐严加警戒,提防裴娘子逃跑。”

东阳老夫人出了会儿神,道:“上回裴家老妇揽事,海子为裴娘子徇私,当罚不罚,已经破例坏了规矩,这回又这么着。他气成这般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那些招惹他的人落到他手里、他又不弄死的,唯独裴娘子。”

“寨主和裴娘子好上没多久,正当情浓,难怪分外稀罕人家。”

东阳老夫人抚摸鹰隼,越抚越慢,“只怕太稀罕了。那裴娘子一再气他,他竟忍得下。为她发恶梦,他研究宝石珠玉,哪些能宁心安神、镇魔避邪便多挑那些送。又留意她喜爱衣饰颜色、款式,采办礼物……”

东阳老夫人顿住话头,吩咐道:“你找一拨美貌伶俐的小娘子,要擅长奕棋,多找几个裴娘子那般神韵的,教导好规矩,送进海子院里伺候。海子前程无限,不能教人绊脚。”

―六七:旧欢如梦

八个月后,裴家书房。

裴花朝缓缓?x上帐簿,“这个月进帐更多了。”

瑞雪道:“是啊,咱们铺子面食用料实在,价格实惠,口碑一传十,十传百,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还有人特地跑了半个城来买呢。”

主仆说话间,远方宅外传来轰隆蹄声,有大队人马奔进裴家宅前那条街道。

裴花朝循声侧脸,腔中的心跟着受了牵引,高高提起。

轰隆隆、轰隆隆……那行人马掠过街道,迳自去远了。

裴花朝的心落了下去,落到低处。

近来前方打仗,本地治水,宝胜作为水陆辐辏重镇,物资流通运输益发频繁。偶尔大队车马取道附近道路,那声势好似从前东阳擎海率队造访。

发生河珠那场风波,转眼大半年过去,东阳擎海不曾踏足裴家。

那回他拂袖回寨,紧接着对头率兵来犯。镇星寨寨几位老头目起先不愿他出马,为是前阵子好容易教他答应暂时休兵,生怕那时放他出战,他要借机把仗越打越大。几位老人决定亲自上阵,可惜出师不利,连吃败仗,只得摸摸鼻子让东阳擎海挂帅出征。

东阳擎海遂点齐兵马,从此一头钻入战场厮杀。

裴花朝由席上款款起身。

“娘子?”瑞雪唤道。

“咱们去喂鱼。”裴花朝道。

她和离后,教东阳擎海安置在别处新宅。新宅壮丽,花园深广,假山真水,奇卉瑶草,四时美景赏玩不尽。

她步到池塘湖心亭,倚着红栏杆往水中洒下豆饼碎屑,很快无波碧水起了水纹,一群锦鲤游来,争相唼喋。肥长的鱼儿或金红锦灿,或数色间杂,在水中攒成一团,水下似绽出一朵斑斓重瓣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