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裴花朝与他不欢而散,并无一语挽留,这时瑞雪又为何而来?
莫非裴花朝教他气出好歹,身子不快?
他满腹恶气消散,拉缰停下赤兔脚步。他不动,亲随骑士跟着静肃,整条大街上百人马鸦雀无声。
寂静之下,便显出廊上步声轻盈但杂沓,似不止一位女子走来。
东阳擎海明知希望渺茫,忍不住生出一丝企望,期盼裴花朝回心,前来挽留。他自知有不是处,便把面色放和气些,预备就坡下驴,好生哄人。
不多时,瑞雪偕同一人走出大门,那人半藏她身后,身披斗篷,颜色明艳。
瑞雪在门首停步,恭声道:“娘子说,寨主既中意河珠,这便让她随寨主回寨,以供收用。”
瑞雪??着嘴巴,双肩颤动回到内宅,裴家护卫头子正在正房阶下答话。
“娘子……这……这么做只怕大大不妙……”
房内裴花朝出声,“就按我交代行事。”娇声柔软,口角果断。
那护卫头子无法,应喏退下,余下仆妇则搬动东阳擎海所赠的布匹。
瑞雪收敛神色,进入寝间,裴花朝已换过衣裳,坐在几前出神。
“娘子,婢子把河珠带给寨主了。”
瑞雪遂向裴花朝叙述经过,说东阳擎海得知裴花朝成全“美意”,几息工夫纹风不动,如若不是脖子红了,真像无动于衷。
稍后他咧嘴一笑,笑得有些渗人。
“瑞雪,转告你家娘子,人我收下了。”他望向瑞雪身后,微笑道:“过来。”
河珠低垂粉面,翘着莲花指以袖掩口,羞答答待走不走。
东阳擎海面色和蔼,“别娘们唧唧,上马。”
瑞雪忍笑向裴花朝叙述:“寨主催了三次,河珠这才腰肢一扭一扭开步,还要学娘子的样上寨主的马。这下寨主绷不住,变脸啦,喊她滚,自个儿另外找马。寨主说完,自管自走了,后来是一个亲随载走河珠。”
瑞雪又道:“河珠坐在那亲随后头马屁股上,这一路颠回寨子可有的罪受。”
“嗯。”裴花朝应道,无情无绪。
瑞雪因而正色道:“娘子莫气恼,但凡寨主拿河珠当女人,哪会说她‘娘们唧唧’?想来一切是误会。”
“我明白,”裴花朝道:“他无非存心气我。”
她先头真当东阳擎海看上河珠,半是赌气,半是自知情势不由她作主,索性撮合他俩。谁知东阳擎海反倒不痛快,她察觉有异,刻意试探,果然越是大力促成他与河珠,他越着恼。
原来这汉子盼着她争风吃醋啊。
有了她的身子,得她柔顺服侍,还想再下一城,要她倾心相许吗?也难怪,从小受寨里众星拱月,如今麾下军民数以万计,对他俯首帖耳,怎不习惯了事事占尽上风,好处全拿?
裴花朝苦笑,自己倒是没教这天之骄子失望。她严防死守,到底对他动了情。
目睹东阳擎海触碰河珠,刹那间她了悟自家心思,好似咬破胆,苦汁满口,转瞬流下喉咙,蚀入五脏六腑。
若换作从前,亦或旁的事,她可以保持涵养顺着东阳擎海的毛摸,筹谋平息事端。可这桩事上,她不肯亦不能深谋远虑,直奔两败俱伤去了。东阳擎海怎么气她,她便要还以颜色,回敬他更沉重的恼忿。
她确实达成目的,一句接一句,怎么气人怎么来,气他一遍接一遍。
争执到末了,他强掠她回寝间,按住人扯碎衣裳。她无力反抗他人强行摆布,那人还是自己意中人,一阵屈辱灰心上来,遂自解衣衫,假作奴颜承欢。
这般作态除开破罐破摔,亦是直觉可以气东阳擎海一气。
“不识好歹,我白认得你了!”果然那汉子怒吼,额冒青筋。从前他遇上任何公务私事不如意,皆不曾这般大怒。
当时他神色狰狞,饶是她在气头上也生了一丝寒意,脑海掠过他斩人首级光景。
正在此刻,汉子火速下床离去,留下她掩住残衣烂衫坐起,心头滚烫的是怨怼,酸苦的是羞辱与痛楚。
她存心噎人,吩咐瑞雪将河珠送到东阳擎海身边。瑞雪得令走后,她冷静下来,晓得此举必然又教那汉子鼻头出火,倘若他愿意,只消折回走几步路,便能寻自己晦气。
她等了又等,街上传来大批人马远?r蹄声,那汉子走了。如同刚刚在寝间那般,哪怕他雷霆震怒,终究不会伤她一根寒毛。
―六六:三气东阳
东阳擎海盛怒之下,仍旧顾及她,确实有几分真心。然而这份真心叫不动他松口给名分,亦或其中有什么难处,因此他给不了。
话说回来,他能给什么名分?
妾侍吗?好人家女儿作小夫人,并不比作别宅妇体面多少,遑论她裴家一门出过二相;正妻份位则不必妄想,她出身士族,熟悉高门联姻结盟那套,太明白东阳擎海炙手可热,傻了才放着权贵势要人家不议亲。
东阳擎海这人俨然一匹织锦,他的才干、权势、家业、手下、百姓等等人事物,千丝万缕织就他一身精彩纷呈,霞光灿烂。而她家道中落,光身一副,纵然献上所有,亦不过是他花团锦簇中一线经纬、万千拥戴者中区区一人。
她唯一特别处,在于受他另眼看待,只是一时青睐未必能一世,倘若他日恩情断绝……
裴花朝望向窗外,风和日暖,大宅内院庭院深深,树荫苍郁,姹紫嫣红,生生无限意。
掠过脑海的却是这些诗句: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依附他人不知何时到头的宠爱,牵情惹恨,这等日子她不愿过,但留在东阳擎海身边,看他果敢无惧,生气蓬勃,她没把握心如止水,彻底抽身。
那么,既然东阳擎海不会伤她,她便赌一把,没准能让他自行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