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远远奔过去,蒋十安立刻火烧火燎地说:“你别过来了,我开过去。”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发动车子开出停车场。

“好晒,”张茂坐上车,蒋十安将一副墨镜丢在他的大腿上,也不知哪里摸出来的,一面开车一面摸他的脖子和肩膀,“你太白咯,晒一晒也没有坏处嘛。”他只不过是自己出门拍戏,晒得黑了,之前经常要炫耀自己肌肉雪白,“胴体诱人”,现在看看手臂脸颊都比张茂黑,要他也一起陪着黑罢了。

“先吃饭吧,我约了个素食店,据说还不错,就在一楼。吃完再去买东西,我让他们推了个儿童用品的柜姐给我,热情的要死嘞。”

“我们真的要去买婴儿用品?”张茂还以为他开玩笑,不过是寻个由头叫自己吃午餐,“可是他们没有怀孕。”

“谁讲的,我跟你说,”等红灯的光景,蒋十安拧过头来,把柜姐已经热情地发给他看的几套女孩的裙子,连身衣给张茂瞧,“我有预感, 就算现在没怀,也快了。”

他像是百分百确认自己已有了孙女,愉快地哼着歌,右手握在张茂的肩膀头上,轻巧地拍着节奏。张茂摇摇头无语,只好把他的手机从支架上拿下来,划看那些女童衣服配饰的图片。生蒋曜时,这些事情都是蒋十安和蒋母在料理,他只见过摆在家里仓库淘汰下来的婴儿推车,和一些蒋曜幼儿时期的襁褓等物。蒋曜从小衣服便多得要用标签系统打理,他原以为已经够多了,谁知道看了蒋十安手机里,小小几个月的婴儿,就已经配到丝带与拎包,张茂才知道什么叫眼花缭乱。

蒋十安显然已经在家先行挑选过一轮,分神斜着眼睛说:“你看看中间有一系列灰粉色,件件都好看,那个小包我已经买了,一眼我就看上。”

只有此时,张茂才真实地感到,自己和同性恋结婚了。

而他自己似乎担不起同性恋一向“时尚品味高超”的美名,并看不出那些衣服的好坏美丑,甚至觉得并不实用,孩子穿了也未必舒服。但他转念一想,反正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情,蒋十安爱买就买。

“蒋先生,您这边请,微信上您说喜欢的几套童装我已经给您整理好了。”

衣服,鞋子,小帽,手拎包和一些看不明白是什么的配饰满当当摆了一屋子,脚还没踏进去,张茂已经感觉到身旁揽着他肩膀的蒋十安整个人被点亮了似的兴奋而跃跃欲试。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滑落下去,柜姐已经自发地认为张茂是要挑选的那一个,举着两个包走过来对他说:“您看这两个……”张茂正要表示自己不懂,蒋十安已经挤过来说:“这个白色的也不错,老公,你先那边坐坐。”

柜姐什么市面没见过,立刻转向蒋十安介绍道:“这个手袋是本季新的联名,店里统共到了三个,这是最后两个呢,白色更是只有一只了。”张茂在沙发上坐下,他知道蒋十安对“只有一个”绝对招架不住。果然,蒋十安把那个巴掌大的小包捏着左右看看,立刻说:“是挺好看,要白色这个。”? 接着他又如此被忽悠着买了一系列的童装和鞋子,甚至买到了三岁大小,张茂也不制止他,只撑着脑袋观赏蒋十安主演的这一部《天生购物狂》。

约好下午送到家里的时间,张茂午休差不多也要结束了,他走在前面下楼,蒋十安在他身后紧跟着帮整理背后坐皱褶的一片衬衫,塞进张茂的裤腰内。

张茂转过白色糙石台阶,看到楼下两个女孩,下意识伸手拂开背后蒋十安的一双手。

“怎么了?”蒋十安快走一级台阶,要去揽丈夫的肩膀,却被他又拂开了。

“我的下属,”张茂低头往旁边让了一步,压沉声音说。

“哦。”蒋十安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也就忽略了张茂把左手滑进西裤口袋里的动作,只盘算着等下找什么借口让保姆把刚买的衣服不着痕迹地藏进客房的衣帽间里。

“张茂?你怎么也在这里。”

“买点东西,你呢?”

袁妩和她的朋友站在一起,她的朋友是个ABC打扮的年轻姑娘,一对胸几乎挤到了张茂眼前,不由得令他有些尴尬。他略微别开眼睛,听着袁妩说:“我们有朋友要给孩子过周岁生日,我们来挑礼物呢。”

张茂点点头,不敢让蒋十安和她多说一句,他分明什么都没做过,可头上春末刚开起来的冷气激得他后脖子一层一层地起鸡皮疙瘩,无论他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平复。他于是举起手腕示意:“午休时间快过了。”

“嗯,我们买好就回去了。”

“你朋友生女儿?真好呀。”蒋十安忽然没头没脑地插话进来,张茂生怕他下一句就要介绍自己是什么身份,立刻拿着手机摆弄了一下,说:“公司有事,我得赶紧回去。”

“哦哦,”蒋十安知道他最紧张工作,要是再在这里无业游民似的闲谈耽误到张茂办公,他可今晚就难给自己好脸色了,于是从善如流,“那快走吧。”

“我买完就立刻回去。”袁妩在张茂背后说。

张茂偏过身体朝着她点点头。

蒋十安远远目送着张茂跑进了公司大楼,才拧开了音响拍打着方向盘往家开,在一个路口,他能看见小区围墙岗亭的地方,碰到了红灯。他捏着被风吹日晒有点干燥的下嘴唇,可惜刚才张茂下车前没有开到隐蔽的树荫里抓着他接吻。

忽然脑袋里出现了张茂那个女下属叫他,

“张茂”,的声音。

番外三 左手右脚

第十七章

“张茂,张经理,经理,张茂。”

蒋十安坐在庭院树荫下的摇椅里来回来去地念叨着几个称谓,他没有上过一天正经班,为数不多几次去公司开董事会也不过是为着试穿新订的西装,坐在那签字,或者举几次无关紧要的手。他对公司职员之间互相的称呼方式也就全权来自于猜测,和在口腔里吃了一块烫豆腐似的来回滚,意图理清楚自己下意识觉得不适的地方。

下属对张茂直呼大名,是因为他在公司平易近人,还是因为商场不是公司,所以那个女孩就能随意称呼?蒋十安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张茂在公司的形象似乎和他想象得古板苛刻,就像年轻时候对待他那样,并不相符。难不成他是那种电视剧里撸着袖子和蔼可亲拍下属肩膀的上司?

蒋十安大惊失色。

他不喜欢张茂对别人比对自己态度好。

尽管他们是如此亲密,亲密到甚至令张茂厌烦且恶心,可张茂对蒋十安的态度,永远没有高低起伏,平淡得像一滩化雪时地面上凝聚的水洼在太阳的照射下,随时能蒸发殆尽。20岁的蒋十安,渴望拥有张茂的所有情绪,哪怕是厌恶也好,40岁的蒋十安,明白自己已经拥有了张茂的全部,包括他没有情绪的情绪。

如果他其实有情绪呢?? 送童装过来的柜姐发过来微信,告知蒋十安已经到了小区大门口,请蒋十安同门卫沟通,放自己进来。蒋十安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院门,他从来不是一个只看当下的人,更不是个会为了缥缈没个准儿的事情烦躁的人。他打电话让菲佣从屋子里出来,要悄悄的,不许让蒋曜和Mifa知道。

两人连推带拉地把几个巨大的纸袋从配楼走私进了屋子里,菲佣觉得奇怪,问蒋十安怎么买了这么多孩子的东西,谁家的孩子要过生日还是怎的,要不要烤蛋糕准备着。蒋十安看着她把衣帽间的门复锁上,边往楼上走边说:“咱们家要添小孩了,但你可不许让曜曜和Mifa知道。”

菲佣见惯了他的异想天开和兴起时的怪动作,一点没放在心上,很尽职地答:“好的先生,我会尽快把婴儿房收拾干净。”

“好,好的很。”蒋十安同她在楼梯转角分开,踱进了他同张茂的起居室,他新买了几个游戏,方才出门前看,快要下载好,也不知现在能不能玩。手心发痒,蒋十安一屁股坐倒在地毯上,准备先打上一会,再收拾自己预备晚上携家带口和父母吃饭去。他握着手柄才发觉硌得慌,低头一瞧发现出门前戴上的几个新指环其中一枚长满铆钉,直接刺在了他限量的手柄表面。

“哎呀,怎么回事。”他只好又爬起来往衣帽间走,要把这几个碍事儿的破东西都摘掉。

他的戒指,手镯,手链都放在同个抽屉里,蒋十安拉开一点儿把新买的这几枚都放回盒子里,正要关上抽屉时,忽然低头看到抽屉最里面,放着他比较贵重的几枚镶钻指环的盒子歪歪斜斜,还有几个翻倒的。他不记得自己最近有用过这些,于是奇怪地把抽屉整个拉出来。

蒋十安挨个将盒子打开检查,并没有遗失,指环都还好端端地插在里头。也许是张茂找手表时弄不清,所以翻乱了吧?他在角落里看到了装他同张茂的备用婚戒的盒子,随意地拿起瞅了几眼,打开来。

张茂从电梯里出来,一抬头就碰上了对面电梯里紧跟在后头上来的袁妩其实他踏进电梯间时,已经见到袁妩在不远处刷门禁,可他假装着急上去的样子,连揿数下关门键。他在回避什么呢,好像真的做了甚错事,假模假式地要同年轻女下属撇清关系。可他并没有,他的动摇仅有可悲的一瞬,甚至都并不是情感上妄图和袁妩发生任何逾距,只不过是听到上司质疑自己的性取向和男子气概,单薄地在本就不存在的物质上晃动了一下而已。

我,我也许算是个男人吧。

但大概也不完全是。

仅此而已。

这样看来,莫名其妙的小器就显得大大地没有必要。张茂于是主动和袁妩打招呼:“回来了。”

“我就在你后面,经理,”袁妩笑了笑刷开门禁,“我叫你了,你在看手机,根本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