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陈晓旭再也睡不着觉,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从没如此快速地跳动过,仿佛要挣破血肉,逃出胸腔。

他在黑暗里深沉而急促地喘了会气,摸黑进了浴室。

打开灯,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暗沉又蜡黄,两片黑眼圈严丝合缝贴在眼睑下。

他泼了把冷水给自己降温,快速而草率地洗漱过后,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凌晨的医院已经不再寂静。也许医院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寂静的时候。

陈晓旭在早餐店买了咸粥,小笼包,虾饺,鸡蛋饼和豆浆。到住院部的时候很多病人已经起床了。不过周渠他们房间的门仍然紧闭着。

陈晓旭盯着房门看了一会儿,又在对面找了个椅子缓缓坐下。他打开一个鸡蛋饼往嘴里塞。其实他没什么胃口,吃不出味道。只是觉得可能要陪周渠忙碌一个早上,所以要好好补充一下体力。

他打开手机随意刷了刷朋友圈。刘嘉译和钟雨锋的照片猝然印入眼帘。一起进警局的经历也许在某方面加深了他们的友谊。他们一起去英国度假。头等舱,大酒店,酒吧街和应召女。

陈晓旭低头瞪着他们发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盯住那扇惨白的,紧闭的,死气沉沉的病房大门。

门牌上挂着三个名字。周渠二字醒目又刺眼。

他撇了撇嘴角,扯出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容。然后低头把这些人全都拖进了黑名单。

一直到七点半医生查房,那扇大门才被打开。

门被打开的瞬间在陈晓旭眼里简直被分解成了慢镜头,他看见周渠踩着他昨天买的那双兔毛拖鞋睡眼朦胧地握着把手,头发没来得及理顺,卷翘起两撮竖在头顶。他揉搓了一下眼睛,哑着嗓子叫了声医生早。然后抬眼看见坐在对面的陈晓旭。

于是他又惊讶地半张起嘴巴:“啊……你怎么来了。”

陈晓旭局促地起身。他起得太猛,以至于袋子里的豆浆都斜斜洒出一半,塑料袋兜裹不住,滴洒在大腿外侧。

他有点尴尬地拍了拍长裤,提起皱巴的袋子:“给你……买了早餐。”

“啊……我们一起定了病员餐……有人送过来了。”

陈晓旭转头,看见几个看护推着小推车。推车上放满了一碗碗稀粥和榨菜。正按照病房前的名牌往里送。

那餐点实在不怎么丰盛,几片菜叶,一个鸡蛋,一碗白粥和一包榨菜。看得陈晓旭直皱眉头。

他跟着看护进了病房,看他把那些东西码在周渠病床支起的小桌板上,没来由又一阵烦躁。

“你早上就吃这玩意?怎么咽得下去,一点营养也没有。吃这个啊,我给你买的。”

他说完话就把桌上那些清汤寡水扫到一边,塑料小盘被他的手掌打歪,几片菜叶歪歪扭扭倾倒在桌上。他把虾饺和小笼包拿出来码好在桌上,然后从保温袋里拿了排骨粥。很香,排骨也很多。四周洒着青菜叶和玉米粒,看着就非常有胃口。

陈晓旭觉得挺满意。

他干完这一切之后挺愉快地抬起头,发现房间里所有人都盯着他,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又很快速地别开眼。低头慢吞吞吃自己那份病号餐。

然后他看见周渠也低着头,微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他斜着眼睛看了看像垃圾一样被陈晓旭扫走的病号餐,又把眼睛重新放回陈晓旭买来的精致早餐上。他的表情有点尴尬,拿着筷子的手也僵在空中没动作。

于是空气里也弥漫起寂静的尴尬。

陈晓旭虽然霸道惯了,但也不是没情商,没脑子。

只是他并不需要在过多的场合使用到自己的情商。大部分时间有的是男人女人,或是老人小孩惯着他的想法,他的动作,他的脸色来说话办事。不常使用,也就总是忘记使用这个东西。

陈晓旭几乎立刻明白自己让周渠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讪讪收回手,把扔在一旁的白粥鸡蛋和咸菜又一样样摆回原处,虽然他真的很不希望周渠吃这些。

他把自己买的东西往旁边扫了扫,放不下了。又把病床边给护工准备的小桌椅摆开,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桌椅上。他夹了个剔透的蒸饺放到周渠碗里。蒸饺垫在乱七八糟的咸菜上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白粥……也挺好的,我忘了你们要吃清淡点。你别不高兴……我……我买都买了,你吃一个吧,挺好吃的。”

他看见周渠紧了紧喉结,难以察觉地小幅度松了口气。长。煺老錒姨政理‘

“谢谢。”

他舀了口稀粥一点点抿掉,又拿筷子夹起那只小虾饺,小口小口撕着吃。他吃得十分斯文秀气,偶尔沾上汤汁在嘴上,就伸出舌头轻舔掉。红色的舌头在嘴边一闪而过。陈晓旭又想起把它叼进嘴里的湿软触感。

他低头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咸粥,按耐住小腹的燥热。

好想亲他。

他在心里说。

19

周渠每天上午要去做物理治疗。

脑功能治疗,电子生物反馈治疗,经颅磁治疗……陈晓旭光是看着单子上的项目名称就有点头晕脑胀。每个字都认识,放一起就感觉自己是文盲。

他趴窗口看着周渠把一个挺复杂的机器戴到脑袋上,双耳贴上电极片。机器打开那瞬间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

其实周渠自己也挺紧张,大家都说这玩意不可怕,可毕竟要通电。他打开机器那一瞬整个人都绷紧了,不过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细微的电流带起一点酥麻感,脑袋上的机器微微震荡像是按摩器。周渠松了口气,身体也松弛下来。

陈晓旭看他没什么剧烈的反应,于是也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憋了挺久气,脖子都他妈憋红了。他大口深呼吸几下,找了个位置坐着等。

二十分钟之后换房间,做电子生物反馈治疗,仍然是奇怪的机器戴头上,每个人头上的指示灯都不一样,医生说红色代表身体紧张,蓝色代表身体放松。周渠的指示灯一直是红的,陈晓旭躲门外眼巴巴看着,可惜直到最后也没能跳蓝。

下午就是一对一心理治疗,一聊就是几个小时,陈晓旭百无聊赖逛了会儿,实在有点累,站在周渠病床前顿了顿,最终还是窝上去想睡会觉。

被子上全是周渠的味道,陈晓旭把脸埋进去深吸了几口气,那点儿刚酝酿出来的睡意又全都消散了。

他觉得挺好笑,又觉得挺活该。

他心里有根弦紧绷着,实在难受。他需要一遍一遍确定周渠的存在才能够安心。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这个人以前对他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现在怎么就能像毒品似的勾着他。一天不见就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太想再抱一抱周渠了,他太想把鼻子埋进周渠脖颈里肆无忌惮嗅他的味道。他对周渠已经没什么过分的想法了,上床,做爱,他都不想了。他只想周渠给他一天晚上,像普通情侣那样相拥而眠。他会从背后拥住周渠,然后把他抱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