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渠抬手在他背部轻拍两下,点点头,有点懵懂:“……好。”

接下来就是繁杂的入院检查。抽血、心电图、核磁共振……周渠住的是开放区,陈晓旭挑了个离隔离病区比较远的病房。听说隔离病区病人攻击性较强,甚至还很不清醒,进去之后无论病情如何都要绑三天。虽然不可能跑出来,但心里总觉得不安。

其实他本来想给周渠找个顶好的单人病房,自己每天来照顾他,再请个护工。不过刘医生说周渠要跟症状相似的病友安排在一起,他需要除了陈晓旭之外的交流和沟通。

陈晓旭嫌医院床单被罩不舒服,特意叫人买了两床加厚的垫在床板上,周渠躺上去的时候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惬意又安全。

房间里除了周渠还有两个人,周渠床铺在门口,中间睡了个挺可爱的小男孩,看陈晓旭忙前忙后大半天,露出两只小虎牙冲周渠笑了笑:“你哥哥对你可真好。”

周渠有点茫然看了看他,没说话。

等所有事忙好医生来通知周渠先去做个智商测试。

陈晓旭陪他去,只能等待在门口。他心里有点惴惴地,心说周渠最近看起来太不正常,这病不会还影响智力。好在没过多久周渠就出来了,结果完全正常。陈晓旭暗自松了口气。

等又回到病房的时候刘医生已经在外边儿等着,旁边站了个挺漂亮的女医生,是周渠的主治医生白医生。

白医生说话慢条斯理有点儿嗲,让人听了忍不住就心情平静,她个子很小,拿了几张报告单还要仰头才能对上他俩眼睛:“跟你说一下用药呀,小周,这个文拉法辛胶囊,早上三片中午一片,喹硫平睡前一片,奥氮平每天两片,氟西汀每天两片。啊这些你都不用记,每天会有护士姐姐来给你发药,你们排队去领就是了,必须要吃的哦。”

“除了药物治疗,每天早上会带你们去做物理治疗,都是很简单的治疗,不用怕的。下午我就来跟你聊聊天,不用紧张,就我们俩没别人,放轻松平常心就行。每个楼层都会放映小短片,还有团体小课程,认识了朋友可以一起去……”

陈晓旭低头看白医生挺认真讲解,周渠也听得很专注。他记得他很早就知道氟西汀是抗抑郁药物。因为当时朋友圈风靡一段话,他挺多朋友都发过:你是我的氟西汀所以你是我的命,没你我活不了。

现在想想都他妈是放屁。

这药开出来就代表有人确诊了痛苦的精神性疾病,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又愿意用这药。

白医生叮嘱了好一会儿,说今天累了先休息,明天正式开始治疗。于是周渠又回到病房里,只能躺床上。

其他两个人都对周渠挺好奇,不过陈晓旭像一尊杀神站旁边,没人敢搭话。追/文;二;三O^6]久+二三@久[6^

刘医生在门口看了看,没忍住把陈晓旭喊出来:“在这儿干嘛?回家吧。”

“什么……我在这儿陪他……不是可以有看护……”

“看护?断胳膊还是断腿了还找看护。都是可以自理的成年人,住院之前身上尖锐物品都收了,一会吃了药就犯困,直接睡觉的。你不用陪着,让他多跟病友说说话,交流交流病情,有助于恢复。”

陈晓旭撇了撇眉毛:“可我不放心……”

“别不放心了,我会特意过来看看的。治病病因还没找到,你总待着也不一定是好事。听我的,回去吧。明天物理治疗的时候你再来。或者你也可以找我聊聊,有什么心事都能跟我说。”

“我没什么心事。那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于是陈晓旭回病房拿了包,又叮嘱周渠两三句,最后刘医生看不下去进来赶人,好说歹说才把人拉走。

18

周渠这间病房一共住了三个人。

中间床位是个娃娃脸男孩,叫潘潇。长得又嫩又可爱,周渠看到名牌才发现他其实已经二十二岁了。

潘潇已经在医院待了三个月,他是精神分裂症进来的,发病时会有躯体反应,浑身抽搐,心脏骤停。他偶尔在半夜发病,所以小心翼翼恳请周渠不要在意。

另一个男人已经四十五岁,叫于旻荣。断断续续住院也有两三年。今年复发后特别严重,无可奈何又进了医院。他在接儿子回家的路上隔壁车道油罐车侧翻。坐在后座的两个儿子几乎当场被压成肉泥,油罐车司机在爆炸里去世,昏迷的那一个星期里他的妻子也跳楼自杀。他是重度抑郁,精神分裂,几度自杀都被抢救回来。

两个病友对自己的病因和病情毫不隐瞒,全盘托出。他们不吝啬善意,在周渠不愿说出自己的病因时大度地给予理解。周渠有点受宠若惊,他很久没被人这么对待。虽然是精神病院,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痛苦和创伤。但周渠觉得在这里他居然更像个正常人。这里的人也更像正常人。

他们没聊多久就有医生来招呼领药,一个接一个排着队把药领完,又被护士监督着吃下去才算了事。于旻荣是他们中间病情最严重的,药量也最大,吃完没多久就迷迷糊糊要睡觉。睡前周渠看见他温柔地与空荡的床铺道晚安。潘潇说他每晚都会这样,他会看到自己可爱的儿子们。

周渠靠在枕头上,是陈晓旭特意给他买的乳胶枕,很软,很舒服。他的意识也开始昏沉。他本以为今晚会难熬。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不过困意如海浪将他浸透,他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呼吸很快趋于平稳。

陈晓旭一个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

他梦见自己孤零坐在一叶竹筏上,四周是深黑的汪洋的海。浪很大,他随着波涛起起伏伏。必须用尽全力攥紧了把手才能堪堪保持平衡。

他知道海底有东西。

很大,也许是竹筏的一百倍大。也许是两百倍。

也许他们正大张着血口准备把他吞入腹内。

他看见竹筏底部有黑影掠过。这让他惊慌,让他恐惧。

但最让他害怕的原因是船上的另一个人不见了。说不出原因,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把周渠弄丢了。

周渠可能已经溺毙在深海,可能已经被海鱼剥皮拆骨。陈晓旭大张着嘴想叫他的名字,可无论他如何挤压自己的声带,喉咙里也只能发出短促而沙哑的呃啊声。

他的鞋子不知所踪,胳膊和双腿都仿佛灌了铅,他想找到周渠的。他想找的。

可他动不了,找不到,喊不出,看不见。

太黑了。

船下的黑影越来越近,模糊显出一个轮廓来。

一只苍白浮肿的手哐当一声抓住了竹筏的边缘。于是人影交替,面容都变得模糊。

他看见周渠挣扎着爬出水面,他的腿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撕咬拉扯。他知道周渠胆子小,他也知道周渠很怕疼。他看见周渠流着眼泪冲他嘶吼,说救我,救救我。

他的心脏难受得像在被尖锐的指甲抠挖,每寸头皮都被嘶吼声纠缠,又疼又木。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抓住周渠泡皱的手。他想说周渠,别怕,我来救你。

可被他拉住的男孩看清他的面容之后仿佛见到鬼,一边奋力挣开他的桎梏一边后撤。他眼睁睁看着周渠重新被卷入浪里,浓稠的血迹从震荡的波纹里散开。海面重归寂静。

可陈晓旭的惊惧被拉到极致。裙"貳.散伶陆韮;贰散.韮陆,

他从床上惊坐起来的时候下意识伸手想搂过周渠。扑了空才发现床铺上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