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祁正抱膝坐在石床上,见苏恒身着红色婚服来开他牢门,忙上前阻拦,紧紧攥着他的手:“别开!你要是放了我,照清越宗的规矩,就是同罪论处,你可千万别犯傻。”
苏恒挣不开他的手,气得直骂:“不知好歹的东西,放你出去还不好吗?松手!”
苏祁盯着他的脸,见他唇瓣红润,颜色比往日还要艳上几分,衬上大红的婚服,显得人比花娇。他心里觉得惊艳,又嫉妒苏恒这样打扮是为了和别的男人成亲,心里五味杂陈,握着苏恒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他低声道:“你不是今日成亲吗?不好好拜堂,还有工夫来我这里?”
“拜过堂了。”苏恒道:“但是出了点意外,我杀了人,清越宗肯定要我拿命来偿,既然逃不了一死,何苦还连累一个你。就当我难得一次有了良心,想要留你一命,虽然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你,你最近也确实做了不少混账事,但念在你这次肯替我顶罪,我也就不计较了。现在我放了你,你以后离清越宗远远的,千万别再被抓回来了。”
苏恒终于挣开了苏祁的手,他一边开锁,一边骂道:“本来你是不用逃的,只要一验就能知道你不是魔修,但你拿了虞渊给你的剑,又在长老面前用拿剑伤了清越宗的弟子,现在要说你和魔教没关联,怕是傻子都不会信。你就是自作自受!”
“我不走。”苏祁道:“我知道你杀人不是出于本意,但大错已经铸成,总归是你当初种下了孽果,多说其他的也无益。我可以陪你一起受罚,就算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你就那么贱吗?你以为陪我死我就会感激你吗?”苏恒心里还压着许多事,懒得再和苏祁纠缠,锁打开之后,他推开牢门,转身就要走:“赶紧滚,少在这耽误我的事。”
他终究没能走成,苏祁从后面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进了自己怀里,两人唇瓣相贴,苏祁没有深入,只蹭了几下,苏恒觉得有些痒,心里又恼苏祁不识好歹,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占他便宜。
正要一巴掌把苏祁打醒,手都扬起来了,却看到苏祁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近日因关在牢里,消瘦了许多,几乎算得上有些落魄了,他动作一顿,再也积蓄不了力气打下去。苏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这难道是舍不得吗?
苏恒心里暗骂自己越来越优柔寡断了,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救苏祁。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因为料定自己此行必定会把命搭上去,所以才想在临死之前,也稍微做上那么一件好事,来抵消他一辈子所犯下的罪孽?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苏祁他已经救了,想再多也没用,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吧。
谁知苏祁却因为他难得的心软而生出些妄想来:“兄长,你终于有点喜欢我了。”
“谁喜欢你?”苏恒道:“都说了,是念在你替我顶罪的份上,我才救一救你,少自作多情……”
苏祁只笑了一下,没说什么,眉宇间的阴翳似乎都散了一些,自从之前那场大变故后,他变得沉默寡言,连苏恒都极少见到他笑了。现下他这一笑,依稀有了少年时清秀隽永的模样,苏恒晃了一下神,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苏祁比他天资高,原本是可以有很好的人生的,现在却只能在清越宗当一个在旁人口中有些“阴沉”的外门弟子,这些都是因为他。
是他毁了苏祁。
苏恒原本以为自己做过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后悔,可他即使再铁石心肠,也耐不住苏祁一次次为了他舍生忘死,他此刻终于开始正视苏祁的感情,不再只用乱伦、恶心这样的字眼来抗拒。
一个人受到蛊惑,可以为另一个人死一次,但他不信世上还有一种傻子,无论被伤害过多少次,都会不离不弃,永远不失望,永远不觉得不值。苏祁被他算计来算计去,要不是命大,早就死了好几回了,可下次他还是会凑上来,嘴上说着再绝情的话,都还是随时准备着,等苏恒有需要了,就豁出自己的一条命。
苏恒忽然问:“苏祁,你很喜欢我吗?”
苏祁承认了,事到如今,再没什么不敢承认的:“是。”
“别喜欢我了,我只会利用你,或者害死你。”苏恒说:“下辈子你再当我弟弟好了,这辈子我已经害你害得足够多,下辈子应该能对你好一点,到时候你再叫我兄长。不过千万注意,就算我能对你好一点,你也不能再想着乱伦了,我现在不恶心了,但还是不太能接受,你也正常一点吧。”
……
苏祁无论如何都不肯自己走,苏恒没办法,只能借着亲吻苏祁的动作,悄悄捏了一下他的后颈,苏祁立刻软倒在他怀里,不省人事了。苏恒背着他,一步步跋涉在雪地里,还要小心不被人发现,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苏祁送到了宋蔺那里。
宋蔺正坐在寒潭里,因为天气太寒冷,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他却没有知觉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听到动静,他冷冷抬眼看过去,见苏恒一身婚服,气喘吁吁地背着苏祁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起身,腕上的铁链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宋蔺施法卸下铁铐,赶上去把苏祁从苏恒背上接下来,苏恒抱怨道:“重死了,看着那么瘦,怎么背起来这么沉。”
“你怎么会来我这里?”宋蔺把苏恒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眼神有些黯淡:“你今日成亲,不用跟楚星漠拜堂吗?”
“你跟苏祁真是心有灵犀,问我的话都一模一样。”苏恒下意识讽刺了他一句,见宋蔺不说话,又觉得没意思,淡淡解释道:“拜过堂了。但托虞渊的福,我再次走火入魔,又有他的魔息加成,杀了清越宗好几个弟子,这次是非死不可了。放在以前,我肯定一走了之,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是楚星漠的道侣,我走了,剩下一堆烂账,楚星漠该怎么办,他是必定不肯走的,我也只能回去。”
“回去送死吗?”宋蔺道:“我不会让你死。”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苏恒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苏祁:“这个傻子想跟我一起死,但我不想让苏家绝后。宋蔺,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你还念着我们当初的那一点情分,就帮我拦着他,别让他去找我。”
“苏祁的事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不会让你回去。你可知魔修在清越宗会受到怎样的处置?后果比我如今更要严重十倍,死倒不算什么,若是生不如死,你该怎么办?”
“那是我的事。”
宋蔺想碰一下苏恒的手,苏恒皱眉避开了,宋蔺只好收回手指,慢慢攥紧:“为了楚星漠,这样不值。肯眼睁睁看你去死的人,能有多爱你?”
所有人都在说楚星漠不爱他,苏恒已经不想再解释了,他就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人,爱上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改变。比如当初的苏盛,如果最开始他没用情蛊,那苏恒一定会和他归隐山林,共度余生。现在对楚星漠也是一样。
“宋蔺,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固执,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你想拦着我回去找楚星漠,我却是非回去不可,你要是不拦我,我去了还不一定死,你要是拦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宋蔺的唇紧抿着,面若寒霜。
苏恒笑了笑:“你不是喜欢我吗?那就听我的话,等苏祁醒了就告诉他,让他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清越宗。你也是,我知道这里困不住你,你走吧,去看看你母亲,她很久没见你了,一定很想你。”
“我母亲也一定很想你,她一直那么喜欢你。”宋蔺道:“你如果挂念她,就跟我一起走,不要再和楚星漠在一起了。我们重来,好不好?”
苏恒沉默良久,宋蔺几乎以为他要动摇了,却听见他说:“我只有这么一颗心,是楚星漠的就是楚星漠的,连我自己没办法叫这颗心听话。你说我怎么和别人重来?”
……
雪在停了一天后,又下了起来,这次比前几天越发来势汹汹,雪已经积了半尺厚,天边阴云密布,暗得让人心慌意乱。
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楚星漠没让任何人帮忙,亲自埋了包括月临在内的八具尸体,平日最重洁净的翩翩公子,此时玉冠微斜,鬓发散乱,双手和衣摆都沾满了泥土。他沉默得可怕,甚至有些孤僻,俞执遥遥看着,也觉心焦气躁,不知如何是好。
他犹豫许久才敢过去劝:“刚从审讯堂出来,身上受的伤还没好,还是先歇歇吧。”
本来长老问话,楚星漠要是肯好好配合,也就不至于用刑受伤,偏偏他性子极倔,长老问他“苏恒平日是否有异样”、“可曾哄骗他人修炼禁术”之类的话,楚星漠一概不答,只不断重复:“苏恒是我的道侣,他犯下的罪孽,我来替他还。还不完的话,把我这条命拿去也就罢了。”
包括俞执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过楚星漠会说出这番话,分明之前苏恒杀人时,楚星漠还和他执剑敌对,别人都赞他明晓事理、大义灭亲,结果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又“糊涂”了起来,要替一个魔修遮掩,何等是非不分!
其实楚星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之前为了公道,想把苏恒留下来;但虞渊带苏恒走了之后,他想了很久,觉得这样也好,他何尝不想护着苏恒,只是他没办法。太多的东西束缚着他,桎梏他的言行,他能做的,只是尽量替苏恒赎一些罪。
此刻听到俞执劝他,他也只是摇摇头,眼前的坟茔已经被雪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楚星漠在墓碑前刻字,唇色苍白,颊上也没什么血色。背后的伤口依旧火辣辣的疼,可他一声不吭,也不肯上药,只强忍着,忍到手都抖了起来,无法再做事。
他怕字刻得不好,对死者不尊敬,这才停了手,决定缓上一缓。
俞执正要扶他回去,楚星漠忽然顿住了脚步,眼睛朝一个地方看过去:“是谁?”
“哪有人?你是不是太累了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