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后,苏恒淡淡道:“你把我掳来也没用,我记得的,我已经和楚星漠拜过堂了。”
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杂乱的画面一帧帧飞快地闪过,却抓不到任何细枝末节,是,他很明确自己已经和楚星漠拜过堂了,但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拜堂的过程是什么样的,他全不记得了。
忽然猜到一个可能性,苏恒僵硬地转头去看虞渊,虞渊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反应,苏恒抓着他的手臂,不确定地问:“我刚才是不是又发病了?我都干了什么?楚星漠是不是看见了?他什么反应?”
虞渊慢慢说:“你这种时候还关心楚星漠是什么反应,不该先问问自己杀了多少人吗?”
“我杀人了?”
“我替你算过了,死了七个人,加上之前的月临,你总共欠了清越宗八条命。况且,你是魔修的事情,他们也都知道了,如果不是我和岚羽救你出来,你早就被长老们当场诛杀了。楚星漠是你的道侣又怎样,他保不下你,也不想保你,最先拿剑对着你的就是他。”
……
楚星漠确实拿剑对着苏恒了,就在最后虞渊要带走苏恒的时候,那剑先指向苏恒,最后又指向了虞渊。昏迷的苏恒安安分分地窝在虞渊的怀里,神情娇憨,好看的眉头还微微皱起,像是在做着什么噩梦。
楚星漠的视线一直凝在苏恒身上,目光复杂深刻,却一刻也不曾离开。
当时长老们都被岚羽缠住,不得分身,见楚星漠在门口,忙喝令道:“楚星漠,拦住他们!千万别放那两个魔头离开!”
虞渊平静地说:“你拦不住我。”
楚星漠道:“那我也要拦。”
虞渊刚想动手,沈翳却迎上了楚星漠,他向来风流俊俏的脸上此时沾上了数道血迹,添了几分肃杀之意,他咬牙切齿地骂:“楚星漠,你还真是大公无私大义灭亲,这种时候让虞渊带走苏恒是最好的选择,你不会是真的想把苏恒交给长老们吧?他是魔修的事就够他死几百回了,更何况还杀了人,你一点状况都搞不清楚吗?”
楚星漠听沈翳说完,眼神有些动摇,但他还是说:“我自有打算,不能让虞渊带走他。”
沈翳暗骂了几句,对虞渊说:“我拦着他,你赶紧带苏恒走。”虞渊没说话,沈翳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可以告诉苏恒他杀了人,让他躲一段日子,但不要告诉他,你要带他走的时候,是楚星漠拦了他。”
虞渊道:“为什么不告诉?”
“你告诉了他,他会受不了。”
“我就是要让他受不了。”虞渊道:“不然我为什么要设下这个局?”
沈翳听罢虞渊的话,暗自心惊,但楚星漠还在前面拦着,他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挑了个剑花,就和楚星漠拉开了战局,他分神注意着虞渊和苏恒的动向,见他们走出屋外后,转瞬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心里这才放松了一些。
眼前忽然一片清透的白光,是楚星漠的剑迎击到了他面前,沈翳忙举剑格挡,楚星漠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撤回了剑,却扔用剑锋指着屋内:“沈翳,你看你身后,满屋都是血,死了那么多人,全都是我们的同门师兄弟。你为一己私情放走了凶手,实在愧对你沈家公子的名声,也愧对你自己的良心。”
“我不在乎,我自己良心受折磨,但我喜欢的人能活命,不是挺划算的吗?”沈翳道:“你也别装了,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但刚才我拦你的时候,你出剑也未尽全力,不也是想放苏恒走吗?”
……
听虞渊说楚星漠拿剑指着他,苏恒的脸色慢慢变了,眼底唯一的一抹生气也灰败起来,他放开了抓住虞渊的手,喃喃自语道:“他肯定对我很失望,他连我刻薄别人都不喜欢,更何况杀人这种事呢,他不会原谅我了。他也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自顾自说了一通,苏恒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一心想着该怎么挽回楚星漠的心,无意间看了虞渊一眼,见他还是一副冷淡平静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不是你搞的鬼?之前我就发现你给我的药有问题,说什么稳定魔息、助我修行,实际上就是让人走火入魔变成疯子的药!如果不是那个药,我也不会杀了月临,还有今天,你早上来找我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我分明才发过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第二次,是你看不惯我和楚星漠过得好,所以故意来破坏是不是?”
本以为虞渊至少会狡辩几句,但虞渊却承认了:“今天早上,我确实在你身下种下了诱发魔息的种子,还把我自身的魔息传给了你一部分,所以今天才没人拦得住你。”
“啪。”
苏恒狠狠扇了虞渊一耳光,虞渊之前跟苏恒的时候,也曾被他打骂过数次,此时也不在意,只沉默着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楚星漠不要你了,你也应该看清了他。这个世上,只有我对你最好。”
“我看清他什么?他秉性正直,想抓我回去,当然是应该的,他要是真的心软,枉顾那么多条人命放过了我,我才觉得奇怪呢。”
苏恒嘴上为楚星漠开脱着,心里却越来越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他才没有那么高尚的道德准则,他要是真的信奉杀人偿命,那他就不会数次害人性命了,连苏祁他都舍得下手,更何况那些无甚关联的人?对苏恒来说,世上只分两种人,一种是助他的人;另一种是挡他路的人,在他眼里,所有挡他路的都该死,死了他连看一眼都嫌麻烦,哪有工夫去想什么公平、道义的事。
但他知道,每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楚星漠是善良却不天真的人,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且始终心怀仁慈,苏恒喜欢他,大概也是因为楚星漠和他截然不同,于是心向往之,也渐渐强迫自己理解并接受楚星漠的想法。
但楚星漠在道义和他之间,选了道义,他虽然能理解,但还是心寒。
虞渊沉声道:“就算你喜欢他,也用不着把自己委屈成这样,是不是在你眼里,世上只有他清白?”
“是,只有他清白,别人都配不上他,我也配不上他。”苏恒看着虞渊的眼睛,有些恶意地说:“而你,这么卑鄙无耻、冷血绝情的人,更是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以为闹今天这一出,挑拨了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就会跟你走了?你做梦!我现在就回去找楚星漠,就算回去之后他要送我去死,我也认了,谁让我没早认识楚星漠,要是早认识了他,我还去修炼什么禁术?这些脏东西,我碰都不会碰!”
苏恒拂袖要走,虞渊拉住他的手,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深邃冰冷:“我在你眼里,也是脏东西吗?”
“当然是。”苏恒气愤虞渊设这么狠的局来害他,更是口不择言:“我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居然招惹上你。之前你给我下情蛊,跳崖之后两清也就罢了,结果你又跟宋蔺联合起来害我,那次苏家没了,我也身败名裂,好不容易我才从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里熬出来,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说实话,你那次救了楚星漠之后,我心里已经不怎么恨你了,我还念着你对我的好。楚星漠要和我成亲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的好日子来了,现在是你让我清醒了,我就是不配,楚星漠那么干净的人,我凭什么玷污他,让他经历这些脏事?”
苏恒背对虞渊站着,冷风吹得他眼角干涩,好歹没流下泪,让人看笑话:“虞渊,也许你爱我,但你爱得真脏。”
……
苏恒走了,虞渊没有拦他,一直藏在暗处的岚羽慢慢走了出来,见虞渊沉默不语,也不敢说话,却又忍不住问:“尊主,好不容易才把苏公子抢了回来,现在能保他的只有您了,苏公子要是回清越宗,就是死路一条,您不拦他吗?”
“时机还不到。”虞渊说:“我等他对楚星漠死心。等他回去之后就明白了,楚星漠其实根本没那么爱他,只有明白这一点,他才会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
……
苏恒一路躲着人,抄小道回了院子,廊下有几名弟子在小声交谈,苏恒躲进花丛里,身上被草叶划伤了几道口子,他也没工夫去在意,只侧耳去听人说话。
“好几个师兄弟,都是昨日还在一起喝酒的,没想到今天就遭此意外,真是世事无常……”
“我们不也是侥幸捡回的命?原本以为杀死月临的魔修已经抓到了,好好的关在牢里,再掀不起什么水花了,谁能想到清越宗还不止苏祁一个魔修,苏恒居然也……说起来也讽刺,两个魔修,都是苏家人,苏家堕落至此,怪不得败落了。”
“我倒觉得苏祁不一定是魔修,也许当初他就是给苏恒顶罪的呢。我之前住在苏祁隔壁,对他也有一些了解,他那个人虽然平日看着阴沉了些,不过心肠是好的,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魔修呢?”
“谁是魔修,能是你看出来的吗?你想想苏恒,他难道像魔修吗?”
“说起来,还是楚星漠最可怜,成亲本来是多高兴的事,结果还没送进洞房,就发现了自己的道侣是魔修。是苏恒杀了人,却连累得他也被长老叫去审讯,我们那几位长老一通审讯下来,怕是要揭了他的一层皮。”
苏恒耐着性子听了许久,终于听到了楚星漠的消息,他在花丛后蹲了一会儿,雪都落满了肩头,才等到那几个弟子各自散去,他起身拍掉身上的雪籽,脚不沾地地赶往审讯堂。
半路忽然又改了主意,到了关押苏祁的地方,他算着时辰,正好是弟子交接、防备最弱的时候,他用剑鞘打晕了守门的弟子,扒了他们腰间的钥匙,匆匆来到苏祁的牢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