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1 / 1)

俞执确实没看到什么东西,那边只有一片结着冰凌的松树林,俞执跺了跺脚,把身上的雪抖掉,正要继续扶着楚星漠走,就见一个人身形微动,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相貌俊美,沉敛肃杀,不是虞渊又是谁?

楚星漠道:“你来干什么?苏恒在哪?”

“苏恒要来找你,不过有些事耽搁了,我就先来给你看样东西。”

楚星漠道:“我不看。你告诉苏恒,不要来找我了,也不要再回清越宗,让他好好珍重。”

“话我不会帮你传。给你看的东西,你也要看。”

此话一出,俞执就察觉到气氛显而易见地变得紧张起来,他忙上前一步想打圆场,虞渊却忽然伸手,在楚星漠的眉心一点,楚星漠不动了,眼睛也变得空洞。俞执刚想质问他做了什么,楚星漠就已经回过了神,脸色比方才更要难看上几分,片刻后,他抬头怒视着虞渊:“这是我跟他回清越宗的路上?你强迫他的?不然他怎么会在马车上就跟你做那种事!”

“他自愿的。”虞渊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如果不是自愿,他怎么可能那么配合。”

俞执听得云里雾里,正要问楚星漠到底看见了什么,就听虞渊淡淡说:“其实不止那么一次,回清越宗之后,有时候他刚陪过你,就回来和我上床。还有你被宋蔺重伤那一次,其实是我救的你,我其实恨不得你死,但苏恒用了一些办法求我,我才答应的,你觉得他是怎么求我的?”

这话说得太戳心,俞执见楚星漠手背上青筋浮起,似要发作,忙喝住了虞渊,制止他继续说下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虞渊却根本不听他说话,继续道:“前段时间,苏祁又替苏恒顶罪,进了牢狱,你可知道,他又是怎么求苏祁的?”

“苏祁?”楚星漠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他跟苏恒不是亲兄弟……”

“所以,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苏恒是什么样的人,也接受不了。”虞渊忽然看了一眼俞执,那一眼如同雪刃,直接凿进了他的心口,冰寒彻骨。“你身边这个人都比你了解他更多,不信你问他,他都看到过什么。”

说完这些话,虞渊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只留下手足无措的俞执。

俞执能察觉到楚星漠缓慢地转过头来看他,而他浑身僵硬,甚至不敢迎上楚星漠的视线。数九寒天,硬生生急出了一身汗,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分辨,只能羞愧地低下头,说些没用的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太喜欢苏恒了,知道那些事会受不了,何况苏恒又拜托我千万不能说,我想着他会改,才、才没告诉你。”

“发现月临尸体的那一天,我和你一起去苏祁那里找苏恒,当时苏祁房间里有动静,你推门看了一眼,告诉我是苏祁和别人。当时到底是谁?”

俞执见瞒不住了,只能咬牙承认:“是苏恒。”

楚星漠沉默了,俞执壮着胆子道:“你要真是气我瞒你,打我骂我都无所谓,只是别不说话,你这样把事情全都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来的。我真没存什么坏心思,只是你们两个那么相爱,我不想看你们因为这样的事情分开。”

没等他说完,楚星漠忽然跪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当真是伤怒到了极点,俞执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灵丹给他服下,楚星漠却牙关紧闭,不肯服药。看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竟已有向死之志,俞执实在不知如何只好,正六神无主之时,忽然有人蹲在他们面前,焦急地问:“俞执,他怎么了!”

来者正是苏恒,他从审讯堂一路找到这里,正好看到楚星漠吐血跪倒在地的场景,吓得要死,顾不得再隐匿自己的行踪,立刻赶上前来,一摸楚星漠的脸,发现他面色苍白如纸,颧骨却潮红,体温也高得异常。

“他受了刑,又不肯上药。”俞执说得语无伦次,咬了咬舌头,才把话说通:“刚才虞渊来了,给他看了些东西,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总之所有那些事,你和虞渊的、和苏祁的,楚星漠都知道了,一时气急攻心,才吐了血。这些先不管,这几粒护心脉的灵丹,现在必须给他喂下去,不然他肯定受不住的。”

苏恒闻言,立刻把灵丹送入口中,低头用舌头撬开楚星漠的牙关,把丹药送了进去,手还抚着他的喉结,一点一点顺着。血腥味在两人口腔里蔓延,苏恒又问俞执要了几颗灵丹,正要再给楚星漠喂进去,唇刚贴上,楚星漠就睁开了眼睛,见是苏恒吻他,立刻推开了他,苏恒坐进了雪地里,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星漠。

楚星漠盯着苏恒,盯得几乎要流出血来:“我可以不介意你之前有过多少人,但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地对我?如果真的不喜欢我,你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在一起?我每天心里都只想着你,可你呢,你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你有想过我吗?”

苏恒不知该如何辩解,他只是伤心地看着楚星漠,喃喃道:“可我都是为了你啊……在马车里和虞渊的那次,是因为他说要杀你,后来几次,也是因为我没办法反抗他……包括宋蔺,我都是为了护着你才答应他的,和苏祁那次只是利用他,我怕你知道我杀了月临的事,怕你对我失望,所以我求他帮我顶罪,用身体报答他。我真的都是为了你。”

“我可以死,我不怕死。”楚星漠的睫羽渐渐湿了,有泪珠慢慢从眼眶里溢出来:“护不住你,本来就是我无能,如果还要你反过来,用身体和别人交易,来护住我,那我成什么人了?这种事你瞒一次两次,难道能一辈子瞒住吗?假如我早点知道这些事,我宁愿死,也不肯让你这么做的。”

苏恒保证道:“我以后绝对不瞒你,不骗你了。楚星漠,你别哭好不好,你别这样,我知道你不想我跟别人在一起,以后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不自己做主了,我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楚星漠侧过头,不让苏恒看到他的泪水:“我是真的喜欢你,这辈子我从来没这么喜欢一个人,所以我想你只有我一个,我要的只有这些,其他的都无所谓。”

苏恒忙说:“我也喜欢你啊,既然我们互相喜欢,那我做的那些错事,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保证不会再和他们纠缠不清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什么都听你的,那些劳什子的禁术我也不会再练了,以后你看着我,如果我走火入魔了,你就把我捆起来,总有办法让我不再杀人的,对不对?”

他试探着抱住楚星漠,楚星漠避开了,扶着俞执,自己站了起来,他眼底一片空茫,只说:“晚了,一切都晚了。你若是不想着骗我,在月临死后就坦白你是魔修的事情,那一切就还有机会挽回。或者,或者昨晚我们就走,像你说的,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现在也就不会沦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苏恒坐在地上,去扯楚星漠的衣角,不让他离开:“不晚,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或者你不想走,那我也听你的,我留下来等候长老发落,我替我杀的那些人偿命,不会让你难做的。我只求你不要讨厌我。”

俞执怕楚星漠真的大公无私到让苏恒留下来送死,正要劝上几句,就听楚星漠说:“不,你走吧,如果我把你当成清越宗的弟子,那你当然该留下来偿命,但我不想你死。我以后只把你当成是魔修,清越宗不容你,正道也不容你,但世间之大,既容得下好人,也容得下满身罪孽的恶人,只要你逃得远远的,就算你背负人命,清越宗也不再有审判你的权力。只是我们以后便是两条道上的人了,再次见面,也只能各走各的路。”

苏恒像是没听懂似的:“什么叫我们以后便是两条道上的人了?我们不是道侣吗,道侣怎么可以各走各的路呢?”

他攥着楚星漠衣角的那只手开始发抖,俞执暗叹一声,松开楚星漠,又要去扶苏恒,苏恒却不肯起来,眼角通红地盯着楚星漠:“你不想要我了。你觉得我是魔修,又杀了人,满手血污,配不上你光风霁月的楚家大公子的身份了,对不对?楚星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当初是你先招惹我的,等我这么喜欢你了,你又想把我丢开吗?”

楚星漠任由苏恒质问、发泄,一言不发,他唇角的血迹一直没干,蜿蜒地顺着他的下巴没入了脖颈,他身上的婚服早就换下来了,一袭白衣,清朗如月色。而苏恒身着华服,唇染胭脂,那么美又那么可怜地跌坐在地上,揪着他的衣角,嘴上无论说着什么,眼睛里都还是写满了害怕被抛弃的惶恐。

“但我不想你死。”

楚星漠狠了狠心,慢慢抽出腰侧的佩剑,把苏恒攥着的那块衣角割了下来,苏恒性子却是极倔的,直接伸手握住了剑刃,汩汩的鲜血顺着剑身的凹槽淌到雪地里。楚星漠心都快疼死了,可他不敢再表现出在乎,只能无情地收剑入鞘,一步一步,往和苏恒背道而驰的那条路上走去了。

曾经楚星漠以为自己走的是正道,是康庄大道,但他现在明白了,只要他还有情,无论走什么道,都是至苦之道。

俞执留在他的身后,大概是在劝解苏恒。楚星漠走到确定苏恒看不见的地方了,才慢慢蹲下身子,他这次并没有哭,只是取出佩剑,攥着苏恒刚才攥过的剑刃,让自己的血和苏恒的血汇到了一处,可心里的疼痛并没有因为肉体的疼痛而转移分毫。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怎么样才能让心不那么疼呢?

他看着手里的剑,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伸出两根手指,牵动心念,在指尖汇聚了灵气,然后猛地一斩。那把跟随了他二十年的佩剑,就断成了两截,断面齐整,同雪色一起,还泛着冷冷的光。

楚星漠曾经立誓,用此剑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但如今他陷入两难,目睹魔修杀人,有能力斩杀,却因为不舍,而未尽使命;想要保护心爱之人,却偏偏用这把剑伤了他,让他的血永远留在了剑身之上。

所以他折断了剑,并且此生,再不用剑。

……

苏恒不知道日子过了多久。

他死活不肯走,俞执只好把他藏到了一个山洞里,再三叮嘱他不能出去,苏恒也就真的没有出去过,就那样昼夜不分地过着,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石床上,神色恹恹,失魂落魄。

他像是盛极欲衰的花,已经到了行将枯萎的时候,只残存着最后的荣光。

最开始的时候,俞执会劝他一些话,说他和楚星漠终究不是一路人,还是不要执着了,大不了再另找。苏恒不喜他说这种话,每次听到都会皱着眉头,流露出极明显的嫌恶,但俞执还是会说,后来苏恒忍不住了,把俞执推在山壁上,做出要亲他的姿态:“你让我另找,那我找你,你觉得怎么样?”

俞执大惊失色,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后来绝口不提这些话,只跟他说些外面的事,陪他解闷。后来苏恒引起的风波也渐渐平息了,清越宗又开始招收新弟子,俞执也忙了起来,好些日子都没机会来看他。

苏恒依旧躺在石床上,每日睁着眼想楚星漠,心脏一点一点变得腐朽如枯木。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了一个情字,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谁都有为爱不顾一切的时候,苏恒只是比别人更痴心了一些。

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苏恒闻到脂粉香气,就知晓来者是谁,清越宗只有一位女弟子,就是沈翳身边的侍妾楚楚。但苏恒藏身之处,楚星漠、沈翳都不曾知道,居然被这个楚楚找到了,苏恒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看了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女人。

“你来干什么?”他侧过头看她。

楚楚还是和原来一样,容貌清婉,举止端庄:“听说苏公子和楚公子之间有了不小的嫌隙。楚公子甚至请求长老们把您逐出清越宗,说把您逐出去之后,他从此和您就是两路人了。我家小侯爷和他大吵一架,我看他忧思深重,就知道他很担心您的状况,所以冒昧探访了您的下落,过来看您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