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1)

她用一种充满防备的眼神看着林霜柏,已经干裂的嘴唇一动:“我不在乎赎金,我在乎的,是你们能不能抓住绑匪。”

至此,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问话正式结束,傅姗珊陪同送苗嫦曦出去,林霜柏则在她们出去后又简单收拾整理了一下资料文件,又过了四五分钟后才出去。

在询问室外的走廊尽头,闫冧一手揽住苗嫦曦的肩膀一手则握住苗嫦曦那腕上戴着佛珠的左手,他体贴地搀扶着身心备受打击精神不佳的妻子,而他面前站着的是沈藏泽跟傅姗珊。

沈藏泽正和闫冧说话,隔着一段距离,林霜柏并不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也难以从这个距离去根据两人说话的唇形去推测内容。

看着那对刚刚失去女儿的中年夫妻,林霜柏神色淡漠,在走廊上经过的几名警员跟林霜柏打招呼,他也点头给予回应,然后不等沈藏泽和傅姗珊把闫冧夫妇送到电梯间,林霜柏已转身去走廊另一侧的楼梯回自己办公室。

待回到办公室,林霜柏在办公桌后坐下,打开电脑登入系统,确认自己的权限后才在系统内进行搜索,紧接着又在网上通过关键词搜索一些闫冧相关的新闻报道。

没过多久,沈藏泽敲门带着黄正启进来,对他说道:“经侦那边在尝试申请对闫冧展开详细调查,老黄这边出来了闫冧夫妻的详细背景资料,这苗嫦曦原来是闫冧还在银行上班时的银行行长大女儿,早在闫冧当上高管前就已经跟闫冧结婚了。”

跟在沈藏泽身后的黄正启抓了抓后脑勺上还算茂密的头发,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道:“这狗屁社会,哪哪都是人脉关系,四处都靠着人情身份出头,这闫冧也不是多好的出身,顶多也就是个小康家庭,可人就是会混,而且目标明确,知道找对象也是把握机会发家致富的技术活,这婚一结就一步到位先飞升了一次。”

冷不防感觉自己也被内涵到的沈藏泽脸色僵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还在看电脑屏幕的林霜柏回了黄正启的话。

“一个社会现象,女性总是被诟病拜金喜欢找有钱男人嫁豪门,但实际上人们很选择性的刻意忽略一个千百年来都存在的更为普遍的现象。”林霜柏神色端正平淡,以一种谈论学术问题般的中立口吻说道:“男性也一直在靠有身份地位财富的女性上位,古代有男子入赘、娶贵族家大小姐及名门联姻,或得公主青睐成为驸马平步青云等,到了近现代也一样,跟有钱人家的女儿结婚,把岳父家变成自己的背景,再通过岳父家的地位人脉获取自己想要的资源和晋升机会。不仅如此,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成功的男性,往往会更喜欢否定妻子在这过程中起到的关键作用,反复向外界强调自己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靠能力成功的,甚至宁愿把一部分原因归为运气,都不会承认自己是依靠妻子和岳父家才能获得身份地位的提升转变,进而名利双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从第一次开会时黄正启就发现,林霜柏针对案子发表意见时,从来都是直切重点,即使不给出自己的观点,也会一针见血地点出问题所在。

沈藏泽跟黄正启坐在林霜柏办公桌前的两张椅子上,黄正启把手里的资料递给林霜柏,道:“虽然我自己也是男人,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我也挺不爱听的,但我办了这么多年案,见过那么多人,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事实。”

事实总是会让人不舒服,有时候更会让人因为被说中痛处而恼羞成怒。

林霜柏翻开黄正启递来的资料快速看了一下,毫不意外道:“所以闫冧跟苗嫦曦其实还有一个儿子。”

黄正启表情多少有点不屑,道:“跟苗嫦曦有一个大儿子,在外面跟情妇还有一个私生子。至于这次被绑架撕票的小女儿……”

“是闫冧亲生的,但却不是苗嫦曦亲生的女儿。”林霜柏接过了黄正启的话头,完全了然的语气,“应该是闫冧的私生女,为了避免让人说闲话,所以硬是让苗嫦曦认下,对外宣称是夫妻二人恩爱多年,几年前开放二胎政策后苗嫦曦不惜当高龄产妇,夫妻中年得女。而且认下私生女是为了之后认私生子而做的铺垫,毕竟现在三胎政策,对闫冧来说,只要能公开再得一子,对内也不过是让苗嫦曦再委屈一次。”

“没错,那大儿子是个胡作非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闫冧现在相当于就是大号养废了,所以再开个小号重练。”黄正启啧啧几声,对于这些有钱人的做派实在是不敢苟同,“这闫冧也是厉害,居然能让苗嫦曦答应忍下这口气认孩子进门,那养在外面的情妇也不闹着上位还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叫别的女人妈妈。”

“苗嫦曦为什么不能忍?”沈藏泽向来不喜欢这种有钱人养情妇的做派,面上也难免露出点嫌恶来,“要知道苗嫦曦的父亲已经去世,她又一直依附闫冧做养尊处优的贵妇并没有自己的事业,而闫冧这些年却已经成为有头有脸的大老板,先不谈有多少资产,起码手上已经掌握足够丰富的人脉资源,也必然跟不少手上有权的人打交道疏通过关系做过利益交换,现在的苗嫦曦对他来说可以随意拿捏之余不过就是维持体面人设的工具,这对夫妻之间的需求关系早就已经变了。”

“至于情妇,肯定也闹过,只是如果闹完发现没有用反而还会被闫冧抛弃,那还不如听话先让孩子认祖归宗,再接受闫冧的钱财安抚。”林霜柏本身就是首富的外孙,虽然不愿改姓回王家,多年来也一直在国外生活,但多少也对上流社会光鲜亮丽背后隐藏的龌龊有所了解,“无论是富商还是所谓名门望族,只要是有头有脸,大多都默认情妇可以有很多个,但正妻只能有一个,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离婚牵扯的利益关系太复杂,他们可以因为慈善捐款上新闻上热搜,却不愿让这种桃色绯闻或是离婚官司大战闹得人尽皆知,私底下越是腌臜不堪,给外人看就越是要风光体面。”

黄正启有些咂舌,大概是意外林霜柏对这些事的了解,问道:“林教授,你什么时候发现苗嫦曦不是闫晓妍的亲生母亲?”

“孩子被绑匪杀害且惨遭抛尸,遗体的状态也让人感到极度不适,是任何一位正常母亲都无法接受的事。然而苗嫦曦,在来局里认尸后就以打击太大为借口立刻离开,让闫冧自己留下接受警方问话。而我找安法医了解过,苗嫦曦在认尸时虽然也有落泪表现出难过,但总体情绪表现非常稳定,这对于一个痛失孩子的母亲而言是相当反常的表现。正常情况下,孩子惨遭毒手,母亲即使拒绝接受失去孩子的事实,也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失控,而且多数情况下都会立刻抓住警察反复要求一定要抓到绑匪。”林霜柏在听到苗嫦曦认尸后立刻独自回家时就感觉到很不寻常,而今天的问话也进一步印证了这点。

“这确实,就算是失去孩子的打击再大,可这杀害自己孩子的绑匪还没抓到,这苗嫦曦要不是我们提出配合调查的问话要求,是一点来局里找我们追问调查进度的意思都没有,确实是很反常。”黄正启听完点头表示认同,之前沈藏泽也提到过觉得苗嫦曦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他当时只想着要先给几个父亲录口供,反而没想到那么细节的部分。

“刚刚的问话,你在监控室也看了全过程,先不提问话中苗嫦曦的表现,就是苗嫦曦整个人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你觉得像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会有的样子吗?”沈藏泽进一步分析道,“我并不是说失去孩子的母亲就一定要看起来悲痛欲绝极度憔悴,也不认为出门见人时就一定不能将自己收拾打理得体,可苗嫦曦今天是来接受我们警方问话而不是面对媒体大众,她还能有心情给自己选一条旗袍,穿一双跟旗袍相称的矮跟皮鞋,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甚至化了淡妆,老黄,你觉得这会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来局里配合调查时应有的表现吗?”

若说是有应对媒体镜头的需求,要面对大众,那么将自己好好收拾一番,倒也情有可原。可苗嫦曦是来局里接受警方的问询,竟还有心情余力打扮化妆让自己看起来依旧维持贵妇的得体,哪怕要说是上流人士从小到大形成的教养习惯,那也是十分违和的。

“老实说,今天见到苗嫦曦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这苗嫦曦虽然看起来也很疲惫,可实在没有那种悲恸到绝望的憔悴感,还有那眼睛的红肿程度顶多也就哭过那么几下,至少我办案这么多年,真就头一回见到这种死了孩子来局里配合调查,竟然能精致到这程度的。更别说从孩子被绑架到撕票抛尸,再到今天来局里配合调查,她身为孩子母亲,居然还能把穿衣打扮一换再换,也属实是令人难以置信。”黄正启回想了一下苗嫦曦的样子,越发觉得沈藏泽跟林霜柏的话有道理,“就连那闫冧都没这么夸张,我看他今天来局里,身上那套西装是换了,可穿的也很简单,而且连胡茬都没刮干净,整个人看着就很紧绷,也不说显得有多痛苦,至少脸色是憔悴到蜡黄,连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我记得国内曾经发生过一起小学生被学校老师开车撞死,之后母亲前往学校讨要公道并要求公开道歉声明,结果却被网友指责母亲穿着打扮过于精致,不像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更像是要当网红,跟学校索要赔偿也是要吃自己孩子的人血馒头,最终在种种压力和网暴之下,那位母亲选择了跳楼自杀。”林霜柏此前尽管不在国内生活,却也有关注国内的一些新闻,而这起案件当时也引发了很大舆论,因此他也曾关注了解,“但那位遭遇不幸的母亲被拍到的采访视频能很明显看到,她当时还佩戴着工牌,是在上班途中收到噩耗赶往学校,职业装和妆容都完全可以理解,并且她的诉求一直很明确,就是要学校承认过错责任,要学校以及肇事老师公开道歉,还孩子一个公道。”

这一起惨案让林霜柏在后来认真地重新对一些案例中的被害者遗属进行更为细致的行为及心理精神状态的解析总结,以求避免在刻板印象的影响下对一些特殊情况产生误判。

“如果说在苗嫦曦接受问询前我只是怀疑,那么在她接受问询后,我基本就已经确定闫晓妍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因为除开妆容打扮这种有时候会因为特殊情况而产生变量的外在表现,苗嫦曦在问询中的每一次回答,都没有对绑匪表现出强烈的憎恨或是迫切想要让警方抓到绑匪为孩子讨回一个公道的情感。”林霜柏说道,作为一个需要进行心理侧写的犯罪心理学教授,他很清楚在进行推测前必须要从多方面进行验证,而不能根据单一现象来下定论,“只要回看问询的录像并对苗嫦曦说的话以及回答问题与质疑时的态度、用语等各个方面进行分析总结就会发现,苗嫦曦说话时的重点从来都不在闫晓妍身上,并且她跟闫冧对于闫晓妍的称呼也完全不一致,闫冧称孩子为小燕儿,是一个很明显的父亲对女儿的爱称,可苗嫦曦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孩子的爱称,提到孩子时也用‘我们家孩子’来代替,呈现出一种跟孩子十分疏远的态度。”

苗嫦曦回答问题时的重点,既不在要警方尽快找出并抓住绑匪上,也不在要给孩子讨回一个公道上,甚至在回答一些问题时还透露出通过自身的回答反过来试探警方的讯息。

若只有一方面,尚还不能下绝对的结论,可从不同侧面都表现出不寻常的违和时,往往是在证明问题的确存在,接受问询的人多半对警方有所隐瞒藏有秘密。

“还有一点,苗嫦曦虽然是在闫冧的陪同下过来接受问话,但实际上这对夫妻在肢体语言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呈现出亲密感。”沈藏泽补充道,他在问询结束后跟傅姗珊一起送闫冧夫妻离开,实际上也有要进一步观察的意思,“闫冧虽然一直表现出给苗嫦曦当依靠的姿态,可从苗嫦曦的态度上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很放心地靠在过闫冧身上,反而还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在靠近闫冧时身体也呈现出僵硬感,而闫冧说话时她也一直通过低头掩饰自己的表情。人的潜意识是最难伪装的,下意识地肢体语言能反映出最真实的情感状态,就闫冧跟苗嫦曦的表现来看,他们之间与其说是早就貌合神离,不如说是苗嫦曦对闫冧抱有极大的不满以及抵抗厌恶的情绪。”

“我觉得吧,闫冧今天陪苗嫦曦来局里,多少也有点打探调查进度的意思,经侦那边要查他这事他多半是收到风声了,苗嫦曦接受问询时他也没闲着,一直在跟周佑旁敲侧击地打听,也幸好沈队有提前交待过,否则周佑多半要让这老油条给成功套话。”黄正启对闫冧和苗嫦曦已经彻底没了同情,只觉被撕票抛尸的闫晓妍实在可怜,明明犯错的是闫冧,最后却是她成为了牺牲品,代替自己父亲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闫冧跟苗嫦曦之间的芥蒂已深,两人之间虽然有一个儿子,可闫冧如今却绝口不提这个大儿子,说明这个大儿子此前多半是有过违法犯罪的行为,而闫冧虽然出于多方面的考量不得不动用关系想办法替大儿子将事情压了下来,却也对这个大儿子失望透顶,所以大概率是将人偷偷送去了国外。而苗嫦曦之所以忍下闫冧包养情妇甚至答应对外宣称私生女是自己生下的孩子,多半也是为了自己儿子再跟闫冧达成了某种协议。”林霜柏适才上网搜索闫冧夫妻的相关新闻,就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而在看完黄正启给的调查资料后,心里更有了进一步的推测,“接下来请沈队去查一查闫冧的那个大儿子,确认这个到目前为止还未露过面的大儿子具体是被送到哪个国家,像这种习惯了胡作非为的富家子弟,哪怕是到了国外也不会安分,这几年肯定也犯过不少事,我也会联系之前的同事,拜托他们帮忙查一下是否有跟富二代相关的类似案子。我怀疑闫冧的大儿子有极大可能在国外再次闹出了风波,在闫冧不愿意再替他收拾烂摊子的情况下,已经瞒着闫冧偷偷回到了国内,并且跟这起绑架案有脱不开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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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案例是23年的一个真实案件,网上还有相关的新闻报道可查证。

第一百三十章

ANGELO: The law hath not been dead, though it hath slept. Those many had not dared to do that evil if the first that did the edict infringe. Had answer’d for his deed: now ’tis awake takes note of what is done; and, like a prophet, looks in a glass, that shows what future evils, either new, or by remissness new-conceived, and so in progress to be hatch’d and born, are now to have no successive degrees, but, ere they live, to end.

ISABELLA: Yet show some pity.

ANGELO: I show it most of all when I show justice; for then I pity those I do not know, which a dismiss’d offence would after gall; and do him right that, answering one foul wrong, lives not to act another. Be satisfied, your brother dies to-morrow; be content.

Shakespeare, Act II Scene II of "Measure for Measure"

【安哲鲁:法律虽然暂时昏睡,可它并没有死去。要是第一个犯法的人受到了处分,那么许多人也就不敢为非作恶了。现在法律已经醒了过来,看到了人家所作的事,像一个先知一样,它在镜子里望见了许多未来的罪恶,在因循怠息之中滋长起来,所以它必须乘它们尚未萌芽的时候,及时设法制止。

依莎贝拉:可是您也应该发发慈悲。

安哲鲁:我在秉公执法的时候,就在大发慈悲。因为我怜悯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人,惩罚了一个人的过失,可以叫他们不敢以身试法。而且我也没有亏待了他,他在一次抵罪以后,也可以不致再在世上重蹈覆辙。你且宽心吧,你的兄弟明天是一定要死的。

《一报还一报》第二幕第二场,莎士比亚】

跟沈藏泽确认完其他细节和针对苗嫦曦及她儿子的调查方向后,黄正启立马就去依照沈藏泽的指示展开新一轮调查。

黄正启出去带着自己的分队小组继续干活,而沈藏泽则跟林霜柏根据孩子们和他们母亲的口供继续讨论其中的一些问题和可疑之处。

“珊姐本来也要来跟我们一起开会,毕竟苗嫦曦的调查问话是她跟你一起进行的,但是送闫冧和苗嫦曦离开后,她接到老杰的电话,许依娜和她的母亲凌薇那边因为第一次试图录口供时没能成功建立信任感,导致现在不仅是许依娜不好接触,她母亲凌薇也对警方非常不满,需要珊姐过去帮忙,毕竟珊姐经验丰富又是女刑警,应该能跟凌薇好好谈谈重新建立跟我们警方之间的信任感。”沈藏泽本来是打算和黄正启还有傅姗珊一起过来跟林霜柏开会,他们在林霜柏来刑侦做顾问之前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因此每次在调查过程中,他都会很放心地给他们分派指示任务。

黄正启跟傅姗珊是各有优势和擅长的调查领域,所以办案时沈藏泽会根据其他刑警的特性安排调查任务,让黄正启跟傅姗珊分别带领小分队各自发挥所长,这样反而更能提高办案效率,让团队间的合作更加协调。

“在跟受害者母亲的沟通上,很多时候都要依靠女刑警,因为男性刑警一般很难跟母亲共情,哪怕是已为人父的男刑警,也不可能理解一个母亲的感受。”林霜柏说到,他一直都认为在一个警察队伍中,女警实际上是不可或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