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叹气，揽过肩膀将他抱在怀中，让他躺在自己臂弯里，“这样舒服一些…”

临安的长街上萧索无人，回宫的路程不远不近。楚珩却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正如此刻，他把傅怜思抱在怀里，他想永远这么抱着他，再也不愿撒手。

傅怜思火烧奉先殿，毁先帝灵位，弑杀亲父嫡母。桩桩件件，皆是重罪。这条路走到尽头，楚珩与傅怜思便也走到了末路。

天昏地暗，朔风凛冽，大雪簌簌而下。马车里燃着暖香，平静安逸。楚珩摩挲着傅怜思的侧脸，心中涌过无数个念头。

若是现在，他让马车改道而行，带着傅怜思离开会怎样？

若是当初，他没有出宫跑到临安城的长街上，没有遇到傅怜思，又是怎样？

种种思绪，乱人心神。他却想不出一个能保全傅怜思的方法。

……

马车突然停止不前，楚珩将怀中人放下，挑开帘子走下来。

宫门前乌压压跪倒一片，挡住了入宫的道路。满朝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官服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楚珩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那样子像是要把身后的马车护起来。他指尖冰凉，觉得身体已经麻木，只有胸口紊乱的心跳声。他十八岁便登基为帝，八年来征战杀伐，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害怕过。

这些朝臣比千军万马还要来势汹汹，比刀光剑影还要咄咄逼人，他们容不下他的怜思。

楚珩听不到耳边言辞激烈的讨伐，风雪交加的声音也在这一刻变得寂静。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与几位皇兄打架，寡不敌众，那时候傅怜思死死地护在他身前。

而如今，除了楚珩，再也没人能护傅怜思了。

细微的哈欠声传出，一只白皙的手挑开了帘子。许是得到了解脱，马车里的一小觉睡得痛快，竟比这些年间每一个夜晚都要踏实。

楚珩听闻动静，回头看他，目中带着焦急与责怪。

傅怜思从马车上下来，踱步到百官面前，朝着楚珩跪下，“陛下，傅怜思犯下大罪，再难回头了。”他仍是笑，摄人心魂。

他早已不能回头，他们也早已回不去了。他与他相遇，不是天定的姻缘，而是命中的劫数。这指间红线，缠来绕去，终究变成了解不开的结。

楚珩是掌天下权的帝王，却只能看着他被押送天牢。傅怜思的背影单薄萧索，仿佛即刻就要消融于苍茫的雪色里。

“怜思…”

楚珩又一次轻唤他的名字，如同以往的千万次一样。这个名字，始于胸腔，止于唇齿。这个人六岁伴他，十六岁为他生子，如今二十四岁腹中还有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可是，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带走。

“怜思…”

傅怜思没有回头，口中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忽而弯起唇角，眼眸璀璨如华，眉心舒展，盛下世间万千山水。

怜思，怜思，惹我怜思。

怜思，怜思，谁怜我思。

楚珩啊楚珩，我说过，我爱你，至死方休。若是这爱到死方休，那死又何惧呢？

第二十三章

细碎的雪花从天牢的小窗飘洒进来，傅怜思拂去衣上的落雪，将怀里的孩子裹得更紧些。两个人这样紧紧的抱着，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呢。

哦，不是两个人，是四个呢。肚子里还有两个呢，怎能把他们忘了呢。傅怜思脸上溢出淡淡笑意，将双手使劲搓一搓，轻轻贴在了肚子上。

“让你们受委屈了…”软软的语调，还夹带着一丝温柔。怀着楚辞的时候，他思虑过重，整日整夜脑子里都是楚珩和楚璟，从未好好体会过怀孕的欣喜。如今，倒是什么心事都没了。

“哥哥。”小狸从傅怜思怀里探出头来，慢慢整个身子钻出来，解开原本系在身上长长大大的披风，轻柔小心的搭在了傅怜思隆起的肚子上，“不要冻坏了我的小猫。”说完就把手覆在上面，小心翼翼的摸了几下。

“你这傻狸子，还惦记着要养他。”傅怜思拍了把他的脑袋。小狸扭头躲开，揉了揉自己的头，皱眉道：“哥哥答应的，要给小狸的…”

“嗯，答应过的。”傅怜思笑着点头。他们还能活多久呢，大概腹中两个孩子出生之日，便是自己命尽之时吧。

“哥，你饿吗？”小狸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献宝似的捧到了他跟前，“你看，我还有一块黄金酥。”小狸说着，又慢慢低下了头，“是…是太子给我的。”

这确是太子给他的，在他被送进天牢的前一晚。他一直留着没舍得吃。

傅怜思垂眸，安慰似的捏了捏小狸的脸，拿过他手里的点心，掰开一小块填进了嘴里，“很甜，小狸最喜欢甜食，快吃了吧。”

小狸摇头，“哥哥吃吧，不要饿坏了我的小猫儿…”

“小猫在我肚子里，不会饿的。”傅怜思将已经干硬的黄金酥一点点掰开，一块一块的送进小狸嘴里，“若是爹还在，看到小狸跟着我受苦，一定会心疼的。”

“我不要爹…”小狸撅嘴，搂住了傅怜思的脖子，“我有哥哥…”

小狸没有见过爹，从出生到现在，对他好的只有哥哥一个人。别人有爹有娘，他从来不羡慕，他有哥哥就好了。

“还真是，兄弟情深呢。”衣饰华贵的女子悄然而至，似是不能忍受天牢里的气味，还用帕子掩住了口鼻，“来人，将这牢门打开，本宫要与怜哥哥叙叙旧。”

皇宫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地方，更何况这暗无天日的天牢呢。如今怜贵君兄弟俩，都是重罪之身。狱卒看着穆贵妃和她的宫女盛气凌人的气势，又思量着穆家的地位，也只得谄媚的打开牢门。

穆贵妃娟娟向前，俯身掐住了小狸的下巴，“这个小畜生，就是害死我外甥的人吧。”

“放手！”傅怜思猛地扯开她的胳膊，将小狸护在身后，“是非对错，自有皇上评断。便是要我弟弟抵命，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哥哥真是好生厉害。”美艳的女子唇色殷红，笑得虚伪。保养得当的手抚在了傅怜思肚子上，“挺着这样大的肚子，又被关在这种地方，还是巧言能辩，毫不畏惧。”

“滚。”傅怜思甩开她的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哥哥放心，你腹中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将来也是要称我为母妃的。我是不会伤他的。”穆贵妃轻笑，转而脸色忽变，狠狠抓住了傅怜思的手腕，腕上金黄色的手钏在昏暗的天牢里璀璨如华。

“原来真在你这里…”憎恶与嫉妒冲昏了女人的头脑，穆贵妃面容狰狞的可怕，“来人，把这手钏给本宫摘下来！”

得了令的宫女，纷纷上前按住了傅怜思的肩膀，强硬的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捋动着他腕上的手钏。

“放开我！”傅怜思身子重，昨晚又承欢至半夜，今日在傅家已经用尽力气，如今寡不敌众，竟被几个宫女按住毫无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