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八年前,傅怜思一觉醒来,身旁冷铺凉褥早已没了楚珩。如今,楚珩一觉醒来,却不见了傅怜思。
楚珩苦笑,是呀,他的怜思向来都是如此。这凄凉恐慌被抛下的滋味,他是也要让他尝一尝吧。这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要争回来。
小狸还完好无损的待在天牢里,傅怜思根本不是要劫狱。那他拿着令牌是要出宫去吗?竟连自己的弟弟都不顾了吗?
傅怜思,我竟逼你至此吗?
“陛下…不好了!奉先殿着火了!先皇的画像被烧毁,灵位也被人一刀劈开了…”前来禀报的宫人两股战战,不胜惶恐。
“什么…”
心中的巨石轰然炸开,楚珩还保持着镇定的神色,只是语间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所有的猜测都已落定,带着禁军疾速出宫,马蹄翻飞,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傅怜思啊傅怜思…你是要报仇了吗…
你非要把天捅个窟窿,才肯甘心吗…
穿云破月弓,乃玄铁铸,精巧华美,是不可多得的强弓劲弩。傅怜思年少时,学什么都学不好,唯独喜好射箭,每次练习射箭都格外认真。彼时,楚珩不知,傅怜思每次射箭时,都把靶子当成傅家人。
今日,天边骤沉,临安又落雪纷纷。楚珩奔驰在临安城的长街上,万千繁华落尽只剩黑白两色,他只想快点找到他的怜思。
而此刻的傅家大宅内,却遍布刺目的血色。傅怜思还穿着昨晚那件红色的袍子,外面罩着件黑色的大氅,八个月的身孕掩在宽松的衣裳下,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笨重。
“啧,父亲大人,您还没死透吗?”嘴角弯起漫不经心的笑,傅怜思执起手中银枪,抵上了傅凛的心脏。
已经中了一箭的傅凛早已没了反抗的力气,只是惊恐的向后挪动着身体,而他的身后是被一箭贯穿咽喉的傅夫人。家中护卫拿着剑围了一圈,却不敢贸然上前。
“去死吧!”傅怜思面容狰狞,仿若地狱修罗,握紧手中银枪就要扎进傅凛的胸口。
“住手!”“傅怜思!住手!”楚珩声嘶力竭的喊着,翻身下马踉踉跄跄的冲进大门。
“陛下…”傅怜思抬首,神色呆滞,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这天地间,除了他,好似再没有别人了。
怜思,怜思。你的眼神,好寂寞。
双目对视间,楚珩的心被那双眸子灼的生疼。他不是第一次为傅怜思心痛,只是这一次,绝望的好像死灰燃尽了最后一丝火光。
“怜思,不要…别杀他…”楚珩站在几步之外,却不敢上前把他抱在怀里。傅怜思若是杀了傅凛,那便是弑杀亲父。
从此,大褚再容不下他。
“怜思,到我怀里来…”楚珩语调温柔宠溺,仿佛在哄孩子一般,笑着向傅怜思伸出了手。这笑容,在寒冬的临安城,仿若阳春三月枝头绽放的桃花。
“怜思,过来呀…到夫君怀里来…”
“夫君…夫君?”傅怜思突然眉梢一挑嗤笑出声,明艳的脸庞璨若春花,笑里三分妖娆却有着七分冷意,“你可有乘着御撵带着花轿来抬我?”
“你可曾凤冠霞披来娶我?”
“我们可曾拜过天地,喝过那合卺酒啊?”
傅怜思每说一句,脸上的笑意便更盛一分。楚珩却觉得,那一字一句都是扎在自己心口上的利剑。
年少时,他也许过他的,会亲自上门迎娶他,凤冠霞披,花轿礼乐,一样不少。然后两个人拜了天地,喝了那合卺酒,便是夫妻了。百年之后,就是到了地下,也是成双成对的。
傅怜思不再看楚珩,转过头去,手上使了几分力气,那银枪即刻就要捅进傅凛的胸口。
“怜思不要!”
“我愿意散尽后宫,小狸也会放出来…你的孩子,也会养在你身边…”
“以后,我会以夫妻之礼待你,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怜思…”
“太迟了…楚珩…”
银枪戳心,血液喷涌而出,洒落一地。傅怜思浅笑,用袖子擦去溅在脸上的血,伸手去接纷纷飘落的雪花,随后伸出舌头将掌心雪舔去,“原来…雪是苦的啊…”
“怜思,你为何不能再等等…”楚珩上前攥住了傅怜思的手,他并非不知傅怜思恨毒了傅家,只是,傅怜思为何就不能再等等呢?只要再等一等,他会帮他的呀…
“等?哈哈…”傅怜思大笑,甩开了楚珩的手,“我总是在等…楚珩,你总是让我等。如今,我不愿再等了。”
楚珩你可知,我爱你,至死方休啊。那我就去死吧。
越过楚珩,傅怜思缓步走到卓宁跟前,笑问道:“卓统领,如今我也够格去天牢了吗?”
他知道的,他是带不走小狸的。如今他这样子,便是将人救出天牢,也很快就会被抓回来。索性先报仇,进了天牢去陪小狸。若是小狸保不住,那兄弟二人死在一处,总归也是好的。
卓宁看着面前眉眼带笑的男子,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带着调笑的话,仿佛方才犯下杀孽的人不是他。这人,似乎比在宫中初见时又消瘦了许多。
“卓统领,我就这般好看吗?”傅怜思轻咳一声,嗓音冷冷清清,已经撇开众人缓步朝大门走去。
卓宁面上一热,懊恼自己的失态,紧跟在楚珩身后,率领禁军撤出傅家。
积雪落了一层,地上湿滑无比,傅怜思抚着肚子小心翼翼的走着,脚下却仍是打滑。他的身影摇摇欲坠,看的人胆颤心惊。
楚珩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再也按耐不住,跟上去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塞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
傅怜思刚一坐下,便咬着牙倒吸一口气,一手撑着软榻,一手颤巍巍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楚珩这才看见,原来他腹上缠着数圈白布,竟将原本圆润隆起的肚子挤压的变了形。
“傅怜思…你非要这样作贱自己,作贱孩子吗?”
“啊…”腰间的束缚一圈圈解开,骤然的松弛让腹内躁动不已,傅怜思咬唇咽下脱口的呻吟,将白布扯下来。
他已经疲累至极,再也没有力气与楚珩争执。只是草草合上衣襟,伏在软榻上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