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柳黄金枝,桃花一万朵。皆化作虚无。昭凰殿,只剩一棵凋零梧桐,迎冷雨冰雪而立,傲然风骨,却如斯孤寂。
楚辞全身都已被雨雪打湿,两只耳朵冻的通红。看到楚珩出来,一头扑进了他怀里。
“父皇…父皇…你为什么让他走?为什么让他走…”滚烫的泪顺着冰凉的脸往下流,楚辞抱住楚珩抽噎出声,“父皇…不要让他走…我去求求他…不要走…”
楚珩无言,不知该如何劝慰哭泣的儿子,只是用手一下下轻抚他的头发。楚辞一直都很懂事,小时候会哭着向自己要爹爹。长大后,再也没在自己面前掉过泪。
“父皇,我们去求他…好不好…不要让他走,就算父皇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的…”
“辞儿,你不要怪他。”楚珩从怀中拨出儿子泪水模糊的脸,低下头郑重的看着他,“他生你时,九死一生,我在寝殿外等着,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父皇以为,就要失去你们了…是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把你带到了这个世上。你不可以怨他,永远都不可以。”
“父皇,我知道…”楚辞点头,用袖子抹泪,两只眼睛红红的。他不怨父君的,可他只想要父君啊。
“我们走。”楚珩牵起楚辞的手,踏着积雪走出了昭凰殿。
“父皇,你的手好凉。”
“嗯,父皇有点冷。”
“父皇,你在发抖。”
“父皇…父皇!父皇!”
几滴血顺着衣摆滴落在雪上,似红梅一般。楚珩眼前一阵阵发黑,听不清楚辞在说什么。身体好像放空了,轻飘飘的跌在地上。
第十九章
红木描金案,白瓷骨灰坛,一朵君子兰悄然绽放,栩栩如生。傅怜思放下手中的笔,眉眼含笑,似水生莲。
“谦谦君子,君子翩翩。这简陋的坛子怎配得上你…”
傅怜思的指尖抚过冰凉的骨灰坛,在那朵兰花上轻轻的吹着气,想让墨迹干透。
“嗯…”腹中不轻不重的力道突然传来,肚子上凸起一个小包。用手轻轻触碰,与方才指尖那抹冰凉不同,这里温暖柔软,直抵心窝。
傅怜思瞬间怔偬,何谓生死两茫茫,这便是了。你尸骨成灰,我子嗣成双。
“哥,我们回家了。”用绸布将骨灰坛裹好,喉中酸涩,竟是连声音也颤抖。
把床榻内侧的暗格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抚过。傅怜思又拿起那瓶桃花酿,指腹摩挲着瓶底,最终还是放下。往事就此尘封,一样都不带了。彼时曾许共饮这桃花酿,如今皆成妄言。
今日,是傅怜思出宫的日子。
一切收拾妥当,却唯独不见小狸子。傅怜思缩在被子里,搂着猫小憩,吩咐馥夏去把小狸找来。他身子虚软无力,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腰跨酸痛,只能又躺下。恍恍惚惚,睡意便来了。正要入梦,馥夏就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
“主子…不好了…”一向稳重的大宫女,慌张的说话也不连贯了。
“怎么了?”傅怜思揉着腰坐起来,声音有气无力,“怎么还哭了?出了什么事?”
“主子…小公子被押送天牢了…说是把穆家的长孙推到了池塘里,穆家小公子当场溺毙…”
“什么…”仿佛一道天雷劈头而过,傅怜思惊的连声音都低了几分,整个人就像失了魂。
“我去看看…我去看看…”他喃喃低语,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半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又软软的倒回软枕上。
“主子…”馥夏上前攥住他的手,掌心里一片冰凉。
“父君…”
楚辞推门而入,便看到傅怜思一张脸白的吓人,顿觉心虚的脚软,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父君都知道了?”
傅怜思闻声缓缓抬头,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孩子,霎时间觉得遍体生寒,从头凉到了脚。
小狸胆子那样小,从来都是被别人欺负的份,就算是被人打,也从来不敢还手,他哪里敢把人推进池塘?东宫太子身边的侍卫众多,一个孩子掉进池塘,怎会没有人及时去救,而使他溺毙身亡?
楚辞走到床前,傅怜思看着他那张与楚珩十分相似的脸,心中的疑虑终于敲定,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案。若论胆识,若论心机,眼前的这个孩子,才是尽得楚珩的真传。是了,楚家的人,骨子便是带着无情与狠毒的。
“楚辞…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
傅怜思猛地抓住了楚辞的衣襟,手上青筋暴起。卧床许久的人,此刻力气大的惊人。绝望与心酸,非言语能及。
“父君…”楚辞始料未及,被他掐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咬牙道:“父君…要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若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早就拧断了你的脖子…”傅怜思嗓音低弱,但气势丝毫不减,挑起的眉梢带着凛人的怒意。
“…父君何时…把我当成过您的儿子?”楚辞眼睛红红的,泪水盈眶欲落,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因为委屈。他是大着胆子陷害了小舅舅,可他始终还是那个渴望父君疼爱的孩子啊。
“啊…”腹中一阵躁动,傅怜思垂下眸子,颤着手腕松了手。腰身一软,堪堪就要倒下。
“父君!”楚辞顺势将人抱住,在他肚子上轻轻的摸了摸,“父君放心,小舅舅不会有事的。只要父君还是贵君,还是昭凰殿的一宫之主,腹中又有皇嗣,还怕有人为难你们吗?”
“父君如此聪明,那也一定知道,小舅舅若是离开皇宫,会很危险。”
穆家也是世家大族,那穆小公子又是穆家唯一的嫡长孙,即便眼下小狸能保得一命,日后穆家也不会放过他。只有皇宫,才能庇护他们兄弟。
楚辞在傅怜思身后垫上软枕,扶着他半躺下来,又恢复了从前恭顺有礼的模样,“父君身子重,还是不要动怒的好。”
“楚辞,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狠毒?”傅怜思推开楚辞,伏在软枕上的姿态格外脆弱,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莫说如今是楚辞有意陷害小狸,就算真的是楚辞杀了人,恐怕在场的小狸也是要替他顶罪的。楚辞是太子,是储君,怎能沾上这样的污点。
“父君…”楚辞踉跄着后退半步,再也不敢上前。
他不过是,想留下父君啊。即便是用这种残忍极端的方式,即便知道会被父君怨恨。还是自私的,想留下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