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思,告诉我,为什么给自己下药?”口中仍是平淡的语气,但是面上已有隐隐的怒气。
“我…我没有…”傅怜思轻轻摇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撒谎!”楚珩突然提高了声音。
傅怜思吓得浑身一抖,哆哆嗦嗦的就要往被子里缩。
楚珩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由得有些心软。将他扯过来圈在怀里,柔声问道:“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傅怜思垂着眸子,不敢抬头。为什么呢?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不想活了。他的命,他还做不得主了。
楚珩定定的看着他,只觉得一颗心都寒透。当知道有人给他下药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后宫的人全都杀了。可是,为什么,偏偏那个下药的人是他自己…
这些日子,看着他苍白虚弱,看着他吐血昏睡,看着他苦苦煎熬。每每看他在榻上痛苦辗转,楚珩都恨不能以身相代。
他生生取出自己的肋骨来救他,为什么他却这样不爱惜自己。傅怜思,傅怜思…你究竟还要惩罚我到什么时候?
“傅怜思,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带着你腹中的孩子去死?”楚珩摇着傅怜思的双肩,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傅怜思,你真是好手段,竟然瞒过了太医,瞒过了我!”
“你知不知道,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罪?!”
傅怜思闻言,扬起眉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诛九族?怜思跪求陛下诛我九族。都死了,也就干净了…”
“你…”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了,怪不得那天求自己善待小狸。原来,原来他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脑中嗡嗡作响,心中的怒意终究盖过了理智。
“啪”清脆的把掌声响起,将傅怜思打的偏过头去。楚珩僵硬的看着自己红通通的手掌,胸腔里的喘息都带着颤抖。
“怜思…我…打疼了吗?”
他不想打他的,他只是气坏了。楚珩的手攥紧又松开,想要去摸傅怜思的脸,却被他冷冷躲开。
“怜思…”
傅怜思苍白的侧脸带着凛凛寒意,似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语气却是最稀疏平常的。
“我挨过的打还少吗?”
“怜思,别这样…我知道错了…”
楚珩小心翼翼又不容抗拒的将人揽在怀里,口中的语气近乎哀求。八年过去了,他再不是那个能把傅怜思锁在床上的楚珩。
巴掌,鞭子,锁链…粗暴又残忍的性事,带着哭泣的细碎呻吟和疼痛…还有那深仇怨怼。这囚笼,谁都挣不脱。
傅怜思面无表情,愣愣的由他紧紧抱在怀里。听着交织的心跳,只觉得恍如隔世,只留心口一丝隐隐的闷痛。仿佛多年羁绊到此皆休,只余留这一丝痛意,让他在余生慢慢品味。这世上,再没有如此令人搜肠刮腹的滋味。
胸口贴着胸口,鼻息扑散在彼此耳畔。两人中间,隔着傅怜思隆起的肚子,那里温暖柔软。楚珩拥着傅怜思,将脸埋进了傅怜思颈间,深深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随之,双臂越收越紧,几滴泪落在了两人交缠的发丝上。
“怜思,我放你走。”
“我放你走…”
“你走吧…你走吧…”
傅怜思该有他折花醉酒的风流,也该有他扬眉浅笑的娇羞。他不该,不该再困他囚他…
“怜思…你走吧…忘了楚珩,忘了皇宫…去过自在的日子…”
“我放手了…”楚珩知道,放他走,他才有一线生机。
相识十八载,他终于教会了他,如何放手。心仿佛瞬间就空了,怀中男子是他此生最爱,他却不得不放他走。
傅怜思闭眼,两行清泪滑落,“孩子出生后,会送回皇宫。”
他没想过带着孩子去死的,他只想熬到孩子出生,等着油尽灯枯。纵是这一生悲苦与楚珩难舍难分,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亲手杀了他和楚珩的孩子。
他终究,还是输了…
“怜思,我总是在想,若是当初,我真的带你走了,便是我们两个亡命天涯,也好过如今这般地步。”楚珩擦去傅怜思的泪,眼中是淡淡怅惘和哀伤。嘴角微微牵动一抹苦笑,千万般无奈,只是难以回头。
只是话虽如此,但若要真的重头来过,他不知他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若是,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
楚珩的声音透着疲惫,转身离开,身上的伤口牵动一片剧痛。伸手捂上左肋,那里昨日才又取出一根肋骨。
脚步蹒跚,每一步都格外艰难。傅怜思,你可知,楚珩爱你,肝肠寸断。
若当初,死的是我。怜思也会永远念着我,我们就能永远停留在八年前了吧。楚珩仍是包容宠溺的太子殿下,怜思仍是娇纵放肆的明艳少年。那些记忆中的,鲜活的,永远不会消失。
可是偏偏活着的是楚珩,死了的是楚璟。活人怎能敌得过死人,更何况那死人还是傅怜思的兄长。
“罢了…先帝害你爹一生凄凉,我又杀了你的亲哥哥,终归是楚家欠你…是我楚珩欠你…”这是仇,无人能解。
可是怜思,你亦不知我的深悔。
这指间红线,兜兜转转十八年,我还是没有抓住。早在潜春池畔,你迎着朗月清风对我笑时,我就该知道了。
你的心思,如那潜春池水。你的爱,又如风行水上。悄无声息,却浸入我四肢百骸。是我,没有参透。我自信你便是我的,我自负你该是我的。如今,我自责,你不再是我的。
你怨我,我也怨我自己。
楚珩迟缓的挪动着步子,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推开了镂花门。
“楚珩…”
傅怜思抬眸,看着楚珩离开的背影,无声的唤出了他的名字。这两个字口不出声,却用尽力气。心口那一丝闷痛终于一圈圈泛开,遍体都是麻木。
雨雪一更,天寒地坼。原来,暮春时节待君归,临安落雪与君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