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一定是公事公办,但既然是你开口,”刑鸣与虞仲夜同坐一边,一直冷艳打量着对面的骆优,虞仲夜却不理他,只对骆优笑道,“这个情分,我给。”

两人碰了个杯,骆优扭头看了看刑鸣:“刑主播,不一起?”

刑鸣端起酒杯,犹豫数秒又放下,冷着脸说:“酒精过敏, 不奉陪了。”

骆优看着虞仲夜:“他这好像还是跟我生气,今天什么日子?我是不是打扰了?”

“还是小孩子脾气。”虞仲夜抬手摸了摸刑鸣的后背,跟安抚一只宠物似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骆优脸上,“他什么时候像你这么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骆优说:“哪里,刑鸣的变化才叫人佩服,《东方视界》我也关注着,越来越妥帖老练,越来越有能量,“五个一工程奖”实至名归。”

连刚获的奖都知道,还真没少关心自己动向,刑鸣问他:“你也看了?”

骆优说:“偶尔。公司刚上正轨,太忙,但明珠台的王牌栏目总要关注的。今天正巧你在,我想问问,好端端的怎么停播了?”

“节目调整,合理变动。”刑鸣不愿意透露太多,骆优也在明珠台待过,这台前幕后的门道,不说也该懂的。

“眼界要细,落点要细,比如有一期节目说房姐,房产税即将出台,产业改革迫在眉睫,做这个选题当然很有眼光,但你得分清楚你节目是拍给政府官员看的,还是拍给老百姓看的,你找经济学家来讲宏观调控,老百姓就看不懂也听不懂,倒不如多从普通百姓视角抛出问题,解决问题,比如限购令引发的结婚离婚潮,售楼小姐一年内结婚离婚十二次,就为了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多卖出一套房…...”

骆优就《东方视界》某一期的节目提了几个建议,虞仲夜表示赞许。刑鸣在一旁翻白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俩都不是媒体人了,管得太宽。

虞仲夜问骆优:“老爷子还好?”

@HTht

“目前还好。前阵子突然倒下,都上新闻了。家里人都以为这次撑不过去了,没想到外公自己意志力坚强,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虞仲夜笑笑:“老爷子在部队里的时候就是最铁最牛的兵,他的事迹外头传得不多,我们都知道。”

骆优也笑:“也亏得三军大尽心,如果不是院方尽心尽力抢救及时,外公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脱险。”

两人边吃边聊,谈笑风生,这一顿饭既是洽谈生意,又是故友重逢,骆优很殷勤,虞仲夜很体恤,反正基本没刑鸣什么事儿。

晚餐后,虞仲夜让刑鸣送送客人。刑鸣不情不愿,却碍着面子照做了。

他问骆优:“没开车?”

“没开车。不能酒驾,走走也挺好。”骆优说,“不麻烦你了,你送我去最近的地铁站就行。”

“送佛送上西么,不麻烦。”刑鸣堆了一晚上的笑脸,脸都僵了,这会儿完全卸下伪装,说话也愈发不客气。

“你不问我近况?”骆优挑着眉,笑得倍儿艳。

“不是问了么,你的公司不错。”

“我是说……个人情况。”

驾驶座上的刑鸣扭头看了对方一眼,沉默十来秒后才问:“还是单身?”

“是啊,还是单身。”骆优回他一笑,“不是单身,我今晚过来图什么呢?”

果不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刑鸣倒不意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他顿了顿,尽量控制自己收拾掉过于刻薄的措辞,“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是啊,我还没放弃。我可以等。林思泉跟着虞老师十年,还不是被一脚踢开了?他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等他对你没意思了,”骆优笑笑说,“我看也不用等,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话还未完,刑鸣已经一脚踩下刹车,他将车停在道边,冷冷盯着对方的眼睛:“下车。”

骆优也不扭捏,解了安全带就下车,临走前俯身靠向车窗,对刑鸣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公司的业务主要在美国,过两天我就会和虞老师一起出国,你呢,就继续住你的酒店吧。”把这尊大佛送走之后,刑鸣突然觉得特别疲倦。可能是为了工作上的不顺,可能是为了这一泡汤的纪念日,也可能都不是。晚上十一点,天已经黑透了,街上行人寥寥。骆优的香水味道留在车里,刑鸣嫌闻着难受,将车窗一开到底,透透气。他开着车在路上晃荡,节目停播了,台里其实不需要他天天在那儿坐着。他吃不准是该回家还是回酒店,那种无家可归的空虚感特别强烈。

街边有对情侣在吵架,叽叽哇哇的,嗓门特别大。听上去也就为了点鸡毛蒜皮翻了脸,女孩子吵着要走,男方也不劝,赌气地嚷着走了就别回来。刑鸣跟看戏似的看了他们许久,突然从中得来了灵感,也决定出去走走。

踏上北去的火车时,刑鸣特别理智地思考了自己这个行为该如何定性,然后他得出结论,不能把它归结为离家出走,他只是需要一个新环境,在把自己憋死之前透一口新鲜空气,散散心。

刑鸣以前听虞仲夜说过,他年轻时候学画,几乎每年都会去太行山上采风,有时一住就是一个月。

一个能画出“万马齐喑”的男人,该是怎样热血激昂,该

有怎样的气魄风度。刑鸣对那个年纪那个状态的虞仲夜总是充满好奇。

除了向台里报备自己请了年假,就再没跟任何人打声招呼,关了手机,刑鸣使劲唤起那些本就少得可怜的艺术细胞,自己跑去太行山上采风。

住的是农家乐似的酒店,里头美院的学生好几个,有的画小写意,有的画油画,有的认识刑鸣,有的不认识,也当他是来采风的学生,还把画笔与纸借给了他。

写意讲究的是意到笔不到,笔若到了,这画的意境就算完了。刑鸣对着太行山的石头画了几天,自己也觉得自己那点绘画水平跟幼儿涂鸦似的,实在不能看。于是撂下画笔,自己在山里闲逛,没想到居然碰见了熟人。

林思泉也在这里。

自打林思泉离开明珠台后,刑鸣基本就断了跟他的联系。虽然对同一个男人动过心思,但在台里他们不曾交恶过,所以异地重逢,彼此都挺高兴。刑鸣依旧管林思泉叫“泉哥”,问他:“离开明珠台以后,过得还好?”

“还好,一开始不适应,连电视都不敢看,就怕看见明珠台的节目或看见别的主持人。”林思泉笑笑,“不过后来就好了,还觉得我比你们有福气,不用为一档节目花尽心思,每天过得都还挺自在的。”

刑鸣打量着林思泉。两年不见,他的形象依旧儒雅,嗓音依旧好听,感觉不在体制内耗着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状态更好了。

刑鸣问他:“还每天都晨起练嗓子吗?”

“练啊,这个习惯我怕是得保持一辈子。”林思泉说偶尔也有人想请他回归荧幕,但他都拒绝了。刑鸣也听说过不少台都愿意花重金挖他过去,但他自己表示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犯不上再回到名利场与是非圈里。

刑鸣挺羡慕,这么轴的一个人,说抽手就抽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换作他自己,多半做不到。

林思泉也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虞总没陪着?”

在骆优面前他还藏着掖着,跟孔雀似的尽量展露尾翎,生怕落于人后,但在林思泉面前,刑鸣那点棱角抹平了,那点戾气消散了,他特别诚恳地表示,爱情遭遇不顺,事业遭遇瓶颈,他这是逃出来的。

林思泉诧异:“怎么,虞总不知道你在这里?”

刑鸣说:“不知道,老师不知道,台里也不知道。没准我也像你一样,喜欢上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直接辞职不干,不回去了。”

刑鸣一脸轻描淡写,林思泉瞧着却比他着急:“虞总这会儿应该满世界在找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