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爸就不会怪你。”唐婉嫣然一笑,像是知道儿子担心什么,“夫妻这么些年,我比老苏了解他。老苏太古板,你爸在世时可没少为些新观点跟他开呛。”
刑鸣便也笑笑,他问这问题太傻,把这问题当真回答的母亲也傻,但不得不说,听完答案后周身舒坦,一颗惴惴的心竟也放平了。
待唐婉离开房间,刑鸣就起来了,从外表至心情又把自己收拾一遍,也出了门。
外头轻风和煦,春光熠熠,虞家父子与两位美人站在一块儿。老的威严端方,少的朝气蓬勃,两位美人却不分年龄,都令人赏心悦目。他们聊得正热络,远远看着像是一家人。
刑鸣静静看了他们一晌,盘算着,计较着,最后发现旧时的那笔账早算不清了,便也走过去,融进这四月春色之中。
第五十六章 番外篇之五 春江水暖遇故人
刑主播最近桃花运不错。打发走了大学暗恋自己多年的同窗高炼,又迎来一位大律师。《东方视界》一直采取新闻直播辩论的模式,台上总有嘉宾专家,也总少不了法律工作者。以前有位叫傅云宪的大律师常驻,称得上是国内的刑辩第一人,估计后来是觉得节目没意思,又抹不开明珠台的面子,便让自己的弟弟代替他来了。
刑鸣明明是被放鸽子的那位,却对此很有些过意不去,《东方视界》虽比别的节目敢言能言,但到底是党政喉舌,不可能真的天马行空,想说什么说什么。所以他私下里请新来的傅律师吃了顿饭,顺便听听他对节目的意见。
虽然同姓傅,但两位律师的气质截然不同,傅云宪一副黑老大做派,而他弟弟傅玉致却是典型的富家公子哥,优雅精致,八面玲珑。刑鸣对傅玉致第一眼印象不错,然而一顿饭后,两人便有些交恶了。
是刑鸣单方面的。因为傅玉致对他一见钟情。
刑鸣亮出自己的婚戒也不管用,对方打定了主意对他穷追不舍,不仅开着自己的名跑天天候在明珠园门口,还送花儿。送花是很恶俗的桥段,而且对象可能也仅限于女生,很快明珠台就传得人尽皆知。尽管他跟虞仲夜的事情在台里不是秘密,可刑鸣仍没打算公开出柜,百般无奈之下,又在节目直播之后请了傅玉致一回,跟他说了自己对人对花都不感兴趣。
“知道,这花本来也不是为了追你才送的。”傅玉致笑得花哨,话倒说得情真意切、
“算是战书吧。就算不成,至少也让你的那位知道你仍很有市场,会对你更好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甭管真假都不可能再动气了,何况对方还要上节目,刑鸣也就勉强默许了对方继续以追求者的身份在自己眼前出现。
平心说,论长相傅玉致丝毫不逊于虞仲夜,虽年纪轻轻,却也谈吐有物,很值得一交。
只是身边蜂蜂蝶蝶的多了,难免就会传到台外头去。虞仲夜也知道了。
虞仲夜的态度很直接,《东方视界》换一位律师担任嘉宾。但刑鸣认为没这个必要。律师虽然满城都是,但傅玉致这样的却绝无仅有。他能言善辩,人也够帅,每次出镜都能引发网络热议,对节目的收视率很有好处。
两人为此争了一场。说是吵架也不确切,虞台长还是八风不动的作风,任刑鸣瞎发了一通脾气,也不理他。不多久,傅玉致前来道歉,说是给他添了麻烦,还推荐了一位新律师接替。刑鸣一猜即知,虞仲夜与傅云宪认识,估计直接给人兄长放了话。
正逢工作上的事情不顺利,新做的一期药代的节目在播出前的最后关头被总编室拿下了,因为部队那边来人打了招呼,不让播。
上回同学聚会高炼给他下了药,事后一直很懊悔,光赔礼就不下十次。刑鸣倒无所谓,高炼其人于他而言只是匆匆一过客,那件事情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影响-除了老狐狸自那夜之后又多了个恶癖,会时不时令他在家里脱光衣服戴上那截狐狸尾巴,也不为办事,就为观赏。
后来高炼想了个法子补偿刑鸣,带他混进相熟的部队医院,拍了一期揭秘药价利益链的专题节目。刑鸣正求之不得,以前派记者前去卧底压根摸不到门道,这回有了内部人士帮忙,果然拍到了不少珍贵画面。医药代表给各科室主任孝敬的红包就不必说了,居然还有病人家属与黄牛给护士长送东西的。据说那护士长就是某科室第一把刀的老婆,家里别墅几套,为黄牛开后门挂专家门诊,她得跟人五五均分,遇见病人也是区别对待,识相的给钱她便笑脸相迎,不识相的送东西,送米送油的都有,她连瞧都不瞧一眼。记者暗访拍下的画面正是她把自己收来的东西分给手下的护士们,厚厚一沓购物卡啊,少说上万,她就跟发扑克牌似的随手发完了。
然而这些画面都是见不得光的。地方医院不敢这么胡作非为,也就部队医院不受管,刑鸣刚做完短片,风声就传到了相关人士的耳朵里。重重交涉,层层施压,直到直播开始前,刑鸣才收到了换节目的通知。他措手不及,不可置信,接着大发脾气,直接冲进总编室跟领导呛了一顿。也不知哪儿来的好事者将争执内容拍下视频传到了网上,事态的发展激化了矛盾,总编室便以节目内容整改为由,让《东方视界》停播两期。
新闻中心的新主任跟他打招呼,也不是不让播,让他删掉敏感内容再播。刑鸣不客气地回呛:“怎么删?每一帧画面都敏感,删完这期节目也别做了。”
新主任又劝他,这两年《东方视界》没少拿奖,也是台里力捧的结果,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几起几伏,心里也该有数了。
刑鸣哑口无言,为节目内容妥协确实不是头一次了。以前他是初出的牛犊,勇于也乐于挑战既得利益者,而今自己背着那么多荣誉,却被束缚成了其中一员。压力一大脾气便又上来,为免跟虞仲夜再就傅玉致的问题展开不必要的争论,刑鸣索性以整改节目为由,收拾少许行李,直接搬进了台里。
以前王编辑也有过以台为家的经历,但人家是真为工作拼命,不像他,更多的还是跟人赌气。刑鸣也不真吃住都在台里,而是在明珠园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日子过得还挺逍遥。
晚上八点,广播大厦准时亮起宽虹灯,犹如一束巨大的光说桂擎在那里,一时间灯火通明,
反衬得星光暗淡,夜幕深沉。
刑鸣站在窗边,向外眺望,一张脸为夜色浸透。他白天刚去那部队医院采访了一点新内容,险些被人发现,还是他灵机一动,把食堂大叔扔下的工作衣披在身上,才蒙混过去。
他的助理小何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提醒他今天是个特殊日子,别忙忘了。
经这一提醒,刑鸣才想起来,今天是虞仲夜的生日。
刑主播从来不算心细的人,早不记得自己对那老狐狸动心是哪时哪刻的事情,可能是中宵惊电一刹那,也可能是如冰消于水中,慢慢融为一体,乃至彼此不分。但平凡日子总得有些新鲜花样,所以他自己把虞仲夜的生日算作周年纪念,提前几周就让助理记在了本子上,就怕自己一工作起来就六亲不认,多重要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刑鸣跟小何说了声谢谢,让他先下班回去。
又在窗边待了一晌,刑鸣提醒自己,工作上的情绪别带回家里,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是回家再说。
给两人常去的西餐厅打了个电话,订了餐。礼物是早准备好的,一瓶82年的拉菲,他们俩都不嗜酒,但如果没有当初一瓶拉菲砸开了老陈的脑袋,也就不会走到今天。所以拉菲对他们而言,便超出名酒本身,具有了另一种意义。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花店,又下车挑选了一束玫瑰。刑鸣仍是一身主持时的装束,瞧着英气逼人,花店的老板娘直夸他女朋友好福气。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刑鸣闷在狭小空间里自己做了检讨。他刚搬出去的时候虞仲夜还给他打了电话,他赌气没接,两三回后那边也没了动静。为一个过客与最爱的人翻脸,想想是件特别没道理的事情。
打开门,菲比果然不在。客厅没开灯,但餐厅那边透来些许昏黄光线,像是烛光,应该是屋里人早有准备。
空气里浮着一点香薰气息,这样缤纷又暖味的场景模糊了空间上的距离,仿佛循着那点光线往前走,就从瞬间走向了永恒。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刑鸣盯着手里的酒,不自知地微笑着,老狐狸跟他有默契,肯定算准了他今天就会回来。
还没走近,便听见餐厅里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两个声音都很熟悉,刑鸣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除虞仲夜外,另一个声音是谁。
骆优。
“啪”一声餐厅里的灯打开了,骆优大概也听见了刑鸣进门的声音,走出来迎接他。他笑笑说:“刑鸣,好久不见。”特别漂亮一张脸,很少有人能让刑鸣每次见面都心生惊艳之感。刑鸣冲骆优勉强地点一点头,说:“确实,挺久没见了。”虞仲夜分明是故意的。他在今天这个日子把骆优带回来,不是示威,也是惩罚。
一把年纪的老狐狸,居然还那么幼稚。刑鸣明知对方用意,心里仍不舒坦,他手里捧着玫瑰,有点局促地站在骆优身前,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傻帽。
“刑主播估计最近工作挺忙的?怎么邋遢成这样了?”骆优笑着挑了挑眉,以目光指了指刑鸣的衬衣领子。
刑鸣循着骆优的目光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衣领上沾着很大一块油渍,应该是今天去医院采访时,跟食堂大叔换衣服时沾上的。
虞仲夜让他换件衣服再上桌。刑鸣二话不说,当着骆优的面,就把西装脱下扔去一边,又看见袖口上也有污渍。起初没注意的细节,这么被骆优点出来便有些尴尬。刑鸣抬起胳膊嗅了嗅,身上多少也沾上一些油腻腻的味道,与这一屋子的香薰格格不人。没细想,直接把衬衣也脱了,光着上楼。
人在自己家里总可以随心所欲的,这举动另有含义,分明说着:家是他的,人,也是他的。
骆优看明白了,掉过头看着虞仲夜,笑了笑说:“虞老师,这是跟我示威呢。”
刑鸣刚踩上楼梯,被这个称呼又刺了一下,当初老狐狸亲口答应,不准这人再这么叫的。
饭桌上,听骆优说起自己的近况,他离开传媒行业没如家人所愿投身政坛,反倒开了一家公关公司,业务发展得还算凑合。
骆主播有多大能耐,他再清楚不过,博能精,专能透,天之骄子,人如其名,何况又有本身的家庭背景与多年传媒业积攒的人脉加持,确实没比公关这个行业更适合他的了。刑鸣知道,骆优这声“凑合”实是谦虚,但他不知道他与华能还有业务往来,虞仲夜从未在家提过,不知是别有用心地瞒着,还是根本没把那段单向的感情放在心上。
“华能的那个自由塔项目,我们很有诚意拿下这场合作,”就刑鸣换衣服的当口,骆优已经自说自话地将他那瓶拉菲打开了,他替虞仲夜把酒杯斟个半满,笑笑说,“虞老师,算我向你讨个情分,行不行?”骆优举着酒杯,递在虞仲夜的面前,两人的关系瞧着并不可疑,只是这么漂亮的男人再一热络,平白无故就多出些许暖昧的意味。他重复一遍:“老师,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