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德神色甚是轻松，澹澹道：“其实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张怡受了多少委屈，只是掂量了一下张怡和她妈妈两个女流之辈，好欺负，才这般肆无忌惮的胡来。”张孟德眼光如刀剑一般扎在曹奇胜面上，“史力是你朋友，他做错了事，没想到被追究责任，他家里给你压力，你转嫁到自己老婆身上。你老婆跟你一条战线，一致对着张怡这个软柿子。既是做给史力的家人看，又是给自己减轻责任，心里的算盘打的是，即便日后史力真被判了刑，你也尽力了，对不对？”

曹奇胜见张孟德只针对自己，紧张的手心冒汗，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那瓶不知名的溶液，生怕张孟德一个冲动就淋在了自己身上，或是逼自己喝下去，那这辈子可就算是交代了。这么一想，哪里还有半点沉着，上下的牙齿不停地互相敲击着，声音也带着颤意，“张叔叔，你说的没错，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回头去就骂史力那个王八蛋，都是他惹的祸。”

张孟德轻轻笑了笑，道：“我今天不是来教你黑白是非的，这些东西过段时间，法院自然会有判断。你们这种人，良心和利益放在一起，让你选一百次，你也是选利益，所以，教也是白教。”他说完，指着那个瓶子，话语像从齿缝中刮出的寒风，“中学化学还记得么，硫酸盐酸硝酸按比例混合，就成了王水。我一个老头子，拿着这个东西跟你们拼命也没什么难的。”

舅舅一家都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孟德，实在想不明白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一个大学教授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舅舅打着结巴道：“老张，你看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大家好歹亲戚一场，你也是个有身份的，唉，这又是何必呢？”

“亲戚？”张孟德冷笑道，“互相照应，讲究情分的叫作亲戚，没有情分只有称呼的人跟路边的野狗又有什么区别。”

舅舅的脸白了白，道：“你这话说的就过头了吧。我们也是看着张怡长大的，怎么会不想她好呢。”

“我的话说的是过分，但跟你们干出来的事一比，就不知道好了多少。当着我的面，你们一个个的多少道理，多少委屈呀，你们的道理和委屈不就是一把一把扎在张怡身上的刀么。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你们这帮人，有胶布的用胶布，有胶水的用胶水，都给我封上你们的嘴。再让我听到一个字对张怡的诽谤，我一个搞化学的，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尸骨无存。”

舅舅一家面面相觑，方才叽叽喳喳的嚣张气焰，在此刻已荡然无存。舅舅勉力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老张，没必要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你看你还带着这么多学生，当着他们的面，这么威胁人，传出去多不好啊。”

张孟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几个人，扭过头对舅舅道：“我不带几个人过来，你们家早把我打出门去了吧。撒泼耍横我可玩不过你们，但你们也要清楚，张怡的爹还没死，轮不到你们肆意作践。”

舅舅与舅母相视一眼，连忙道：“行了行了，越说越难听了，孩子的事情，就让孩子自己去解决。我们掺和什么。不是已经报法院了嘛，我们什么也不多说，等着看怎么判就行了。”

张孟德见他们这么说，也不愿在此多逗留，又告诫了一番，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其中一个学生还不忘在脸色难堪的曹奇胜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强大的肌肉。

出了门，其中一个学生凑上前，问张孟德：“张老师，你真把王水给带出来了呀？”

张孟德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呢。实验室管得这么严，还王水呢，氯化钠都带不出。就是一瓶矿泉水，吓唬吓唬他们。”

几个学生听了一阵哄笑，纷纷道：“但您刚才那气势，还真像。我们几个都吓了一跳。”

张孟德也跟着笑了笑，抬头往远处看了看，只见一树紫荆姹紫嫣红地放着，微微卷曲的花瓣如锦帛秀美，在灯光下尤显温润，树桠将夜空分割成了一块一块，每一小块中都有星光熠熠。张孟德猛地吸了一口气，夜风中凉爽的味道沁入心脾，有种浑身酥透的感觉。

第十三章 夜朦胧（一）

唐盈盈是在几日之后才听说张孟德亲自教训了舅舅一家，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竟然选择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决问题，颇有些梁山好汉的感觉，着实让她有几分意外。但意外之余，心底又生出了一些温暖的感动。所以在晚饭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跟方惟安把这个案子讲了个大概，特意提到张孟德出手教训熊亲戚的细节，并且评论道，“世界上的恶行，只有少部分被写进了法条里，更多的都藏在看似无害的日常行为之中。对这些恶，一般人还真是无可奈何，只好由得它们杀人诛心。所以虽然不提倡私力救济，但在法律顾及不到的地方，自己必须有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方惟安正兴致勃勃地吃着肯德基的烤翅，见唐盈盈停了下来，他转了转眼睛，笑道：“我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战乱地，那是法外之国，那里无法无天，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胸前挂着的一把 AK，所以其实我的经验并不太适合发生在国内的事。不过，从我的角度上来看，这个父亲还是很不错的，遇到问题有想法也有行动力。他一动，女儿至少觉得自己有了同盟者，活下去又不是什么难事。”说罢，方惟安将一盒汉堡推到唐盈盈面前，催促道，“赶紧吃吧，吃饭的时候别老谈工作。你和我拼命挤呀挤，行程表都对了三四次，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点吃饭的时间来培养感情，还没时间去吃好吃的，唯有洋快餐最合适，经济实惠又迅速。”

唐盈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大大的红色包装，苦笑道：“这么大一个汉堡吃下去，该长多少肉？”

“大约 450 卡，再加上这杯可乐，我待会陪你跑六公里，基本可以消耗掉。”方惟安含着笑意看着她，冷静地说道。

唐盈盈讶异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方惟安笑了笑，道：“这就基本算是我的生活本能了。不过我可不是为了控制体重，而是计算每天该吃多少东西才能保证一天的体能消耗。”

唐盈盈嘴角咧了咧，将那汉堡打开，从中抽了几片生菜叶出来，放在嘴里嚼了嚼，道：“那我今天都在办公室接电话写文件，消耗不高，晚上可以不用吃东西，吃点蔬菜就挺好。”

方惟安看着她，轻轻皱了皱眉头，道：“节食是最愚蠢的减肥方法，不吃肉类，你身体的肌肉将会大面积流失，不到四十岁，由于没有肌肉的支撑，面部、臀部以及四肢的皮肤会出现明显的下坠，变成一个显而易见的小老太太。”他说完，便伸手拿起那个汉堡，几乎是塞在唐盈盈嘴里，又道，“你现在三十多了，比起二十几岁的时候，新陈代谢的能力已经慢了五分之一，要是还抗拒运动，大量的多余物质排泄不出去，都会堆积在腹部，你的身材也将逐渐向这个汉堡进化。”

唐盈盈无力呜咽道：“显而易见和进化，这两个词都不是这么用的。”

两人还在角力，旁边一对身穿校服的高中生情侣嘻嘻笑笑地朝他们看了一眼，窃窃私语道：“你看你看，那边那个，哈哈哈。”唐盈盈脸一下变得通红，立刻抓起汉堡，就往嘴里塞，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坦然地秀恩爱了。那对小情侣见唐盈盈已经不再纠结，也自顾自地吃起了自己的食物，男生递给女生一对鸡翅，道：“你喜欢这个，你先吃。”

女生一只手拿着鸡翅，一只手拿了一根薯条，沾上番茄酱去喂男生，却趁机将番茄酱抹了他一嘴。男生宠溺地看着女孩笑道，“我们的钱够，今天带了公交卡，待会我送你回家。”

女生则满脸满眼的甜蜜，笑着说：“你今天可要算仔细哦，刚才说好的，吃完饭，还去那边排队买抹茶布丁奶茶，最近可火了。没半小时队都买不上。我们俩买一杯就行了，分着吃。”说罢，女生腾出一只手，迅速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说道，“我给你发了个红包，待会买奶茶的钱也算我一份。”

男生好像有些不高兴，说道：“我有钱，你的钱自己存好了。不就是一杯奶茶嘛，其实我自己都会做，过两天我弄点我爸的好茶叶出来，咱们再买点牛奶一兑，包管比外头卖的好喝。”

唐盈盈在一旁听着这些简单的嬉笑对话，心里泛起一阵一阵的羡慕。这仿佛才是她心底最向往爱情模样，纯粹、明媚、自然，两个人的世界里只有你喜欢我和我喜欢你。只是一旦过了那个年纪，当袋里的钱足够在肯德基里挥霍时，这番感情的模样便永远可望而不可及了。唐盈盈迅速吃掉手里的汉堡，没有去拿可乐，而是拿起了一杯咖啡，润了润喉咙，杯底尽是些沉淀的咖啡残渣，有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她向来觉得自己还年轻，还生机勃勃，可这生机在感情面前竟猥琐得无处遁形。掂量经济条件、追求相处的舒适区，像安排工作一样协商约会的时间，交出身体比交出感情容易一万倍，成熟的都市生物们都这么相“爱”着，爱得虚伪、空旷，爱得不堪一击。

方惟安可没唐盈盈这么多的心思，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约会的流程。吃过饭，两人又去看了一场电影。接着，在他强势的催促下，唐盈盈换了衣服和鞋子，被拖到附近的公园夜跑。公园的面积不小，但山路挺多，跑一圈正好五公里。唐盈盈速度不快，方惟安在旁边几乎是用走的，还一边打着拍子似的叫唤着，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唐盈盈一边喘，一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彼此要以最舒适的方式相处。怎么能反悔呢，我最……最不喜欢的运动就是跑步。”

方惟安不动声色地说：“跑几次之后，你就会发现这是一件让人身体非常舒服的运动了。何况，舒适圈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现在觉得我们可以稍微扩大一下彼此的舒适圈。”

唐盈盈继续喘着说：“扩大……我同意，但我认为可以向别的方向扩张么？”

方惟安笑道：“那你有什么其它的建议吗？”

唐盈盈想了想，苦笑道：“让我想想，让我停下来想想，我才知道呀。”

方惟安肃道：“既然没有，就先按我的来，注意呼吸，呼吸配合脚步的节奏，很好，可以再快一点。”

六公里跑完，唐盈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废了，方惟安却跟散了步似的，连汗都没出。唐盈盈沮丧极了，道：“你不能用特种兵的标准来训练我，我平时也就是做点瑜伽，快跑死我了。”

方惟安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惊奇，笑道：“唐小姐，六公里跑了一个多小时，还特种兵呢，这在中学体育课里都不达标吧。”

唐盈盈脱力地蹲了下去，道：“达不达标都随便吧，反正我得休息一下了。”

方惟安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一面帮她将四肢扯平放松，一面道：“待会再休息，先把肌肉拉伸一下，不然你明天浑身都得疼。”这种肢体上的接触让唐盈盈感觉很舒服，她索性全身放松了，由他摆布。方惟安的力气很大，但在帮她拉伸的时候，力度却掌握得很好，肌肤相触的地方，有暖暖的热度传来，这种力量的感觉，让人感到很安心，身体果然有自己的喜恶，唐盈盈的身体对方惟安就很喜欢。

第十四章 夜朦胧（二）

这一夜夜色如轻纱般漫漫落下，拱形的天空上星光灿灿，低低地压在香江两岸，笼着万家灯火万家的喜与愁。在上沙村一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出租屋里，林小云在锅里烧好宽油，刺溜一声，一条跟锅同样长的草鱼迅速被倒了进去，不到半分钟，狭窄的厨房里便飘起了浓浓的油烟和鱼皮微焦的香气。林小云半闭着眼，身体拼命往后倾倒着，一面躲着飞溅而起的热油和油烟，一面在猛烈的油爆声中对着钱鹏喊道：“于总回了么？他怎么说的呀？”

钱鹏靠在厨房门的外头，捏着手机，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着。这个位置既能躲开里面的烟熏火燎，又能清楚地听到林小云的声音，“刚回了，说他们今天回去开了会，同意第一轮投 200 万在鹏币的项目上，如果运作得好，下一轮的资金可以追加到 500 万以上。等等，等等你看啊，于总又发了一条过来，他说如果我觉得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去他们公司把合同给签了。”

林小云举着锅铲便冲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友，探着头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些变音，“真的么？真的么？你再说一遍，不，我自己看看他怎么说的，这么快就决定了？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骗我们？怎么可能？这是好项目，现在没有什么项目比数字货币来钱更快的了。他们今天不赶紧决定投，明天说不定就投不上了。”钱鹏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他突然猛地把林小云搂紧怀里，双臂牢牢地箍住林小云纤细的腰，兴奋地说道，“你想过没有，我们就要发达了，马上就能有钱，我明天就辞职去。”

“你别激动，不管怎样也要先签完合同再辞职啊，得确定资金什么时候到位了再跟公司提辞职呀。”林小云牢牢地记着落袋为安的教训。

“知道啦。担心这个干嘛。还不如想想你想买些什么吧。”钱鹏笑嘻嘻地说。

林小云从钱鹏的怀里钻出来，又回到了灶台前，继续弄那条鱼，“先买个抽油烟机，房东的这个用了十几年了，现在基本就是个摆设，一点儿用都没有，熏死我了。”

“行，咱们买个进口的。”钱鹏又黏了上来，从后背抱住了林小云，“周末去逛逛街，你不是想买个风衣么，还是包包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