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唐盈盈的眉心猝然一跳,一股无名火腾地涌了上来。她站起身来,颤声说道:“你来请我去做她的辩护律师?我为什么要帮她?我不是神仙,我也不是菩萨,我没有那么大的慈悲心肠。我极不喜欢汪瑶,我更加讨厌你这种对她一味纵容的态度。我现在没立场去说你们什么。但照着我自己的心来说,看到她被拘留了,我很高兴,只想高呼一句,苍天有眼。我为什么要帮她辩护?我去帮她辩护对得起我自己吗,当初我生病在输液的时候,她是怎么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方惟安,在你心里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头顶上没有光圈,我不是天使,我有自己的喜欢和憎恶,我明明确确地知道,汪瑶就是我讨厌的那一个,最讨厌的那一个。你还让我去帮她辩护,我真要接了这个案子了,那我可以告诉你,世界上一百万个律师都会比我更尽职。因为我现在跟郭家人的想法一样,管她究竟干了什么,就特别想让她蹲上十年大牢。”

唐盈盈发泄似地说完,像一只鼓着气的河豚,怒气匆匆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等着方惟安的反应。唐盈盈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居然有这么多话,这些话说出来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浑身舒坦,神清气爽。风度和姿态是什么?都比不上将自己长时间的憋屈释放来得重要。

方惟安怔怔良久,双眼盯着唐盈盈看了许久,忽而他一低头,再抬头时,脸上竟挂着一丝释然的笑意:“好,我明白了。我这真是病急乱投医。好,你肯说出来这些话,很好。这才是你鲜活生动的样子,我之前真以为我们活成了没恨过也没爱过的分手情侣,那样就太可悲了。”他说完,便也站起身来,将毛巾放在茶几上,转身就要走,“还是谢谢你,汪瑶的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唐盈盈皱了皱眉头,转眼见窗外风雨依旧猛烈,她想让方惟安等雨势小一点再走,可话还没说出口,方惟安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口。他一不见,唐盈盈心里又像空了一块,赶忙到窗口便往下看。猛烈的雨丝里,方惟安用手徒劳地遮了遮头,涉水快走了几步,天空中落下的暴雨和地面的积水迅速将他淋得湿透,他打开车门,迅速钻了进去。车灯亮了起来,车子却没有很快开动,而是静静地又停了好一会儿。在暴雨中,一台车子就那样缩在雨中,被雨水肆无忌惮地击打。

唐盈盈的心被揪了起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天黑如墨,雨水如注,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外边的水汽迎面扑来,眼前的景色似乎也换成了水中幻影,一张一歇地配合着自己的气息,潺潺跳动。又过了几分钟,方惟安的车子开走了,在雨水天一色中,划开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唐盈盈回过神来,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余音袅袅如深秋衰草,“行了,别跟贼似的,我早就看到你趴在门缝那在偷听。”

一直轻手轻脚的程风忽地止住了脚步,静静站在她身后,面有难色地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都是康主任。他听到方惟安来找你了,强行命令我去偷听你们在谈什么,然后向他汇报。”

唐盈盈的眼风冷冷地扫过程风的脸,扶着窗框的手指微微有些颤动,她竭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满脸不屑地骂了一句:“狗腿子。”

程风见她情绪微微有些松动,便从旁边拖来一张靠椅,反坐在上面,嬉笑道:“不过还真是解气,汪瑶这个磨人精也有今天。当初她那么得意忘形,还给我挖坑,想把我送进监狱里。天道轮回啊,现在轮到她被人收拾了。哈哈哈,让我再高呼一声,报应啊。”他哈哈笑完,目光偷偷去打量唐盈盈脸上的神色变化,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唐律,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把送上门的机会给推了呢,这官司该接啊。”

“接什么?不接。”唐盈盈自己也在思索,嘴上却没好气地反驳他。

“不接那就亏大了,接了才划算,你看啊,”程风掰着手指头给她算道,“咱们把案子接下来,首先呢,可以问方惟安要一笔巨额的诉讼代理费,然后呢,我们再去看守所给她拍几张落魄照片,这小恶魔,穿着橘色马甲照相肯定特别好看。再然后,咱们该玩玩该吃吃,坐等她十年判决下来。算算看,这样加起来,之前的仇差不多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总比你刚才就这么空口骂一顿来得解气吧?”程风朝她摊了摊手,眼里清隽有光,一脸却是无赖极了的模样。

唐盈盈又好气又好笑,哼哼地笑了两声,心中方才的憋屈却也因此消散了不少,“我至于为了这种没意思的复仇,赔上自己的职业尊严嘛?”

程风面上依依笑着,若无其事地挠了挠脑袋,眯起眼睛看着她,“对这种人间恶魔讲什么尊严啊?关注点永远只有两个,第一是看她会不会死,第二是看她怎么死。”

“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恨她?当初我怎么记得是你抗死了一定要放过她。”唐盈盈坐在椅子上,低垂着目光,随口说道。又顺手挤了点护手霜,细腻的乳液,慢条斯理地在掌心和手指间摩擦开。

“我当初的策略呢就叫作放虎归山,目的是让她遇到下手更狠的武松。现在她不就遇上一个咬死也不会放过她的厉害角色了吗。”程风依旧嬉皮笑脸地说。

唐盈盈没什么心情跟他胡扯,两只手掌相叠在一起,斟酌了一会,又面色沉沉地问程风道:“你相信汪瑶抢劫了么?”

“不信啊,当然不信。她被方总这么照顾着,物质上就没短过、也没缺过,胃口已经被养得很大很大了。自视又高,你说她想攀个高帅富,这我相信,可为了一两个物件铤而走险?她又不傻,没这个必要。再说要个手机还不容易么?开开口就有了。”程风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分析道,又看了一眼唐盈盈,笑着说,“不过这些重要么?请把关注点继续保持在她要倒霉了,我们好好吃瓜,好好看戏上,好么?”

唐盈盈默然看着眼前的空气出神,眼睛里流露出复杂而笃定的神色,“我是挺希望她出门就遭个雷劈什么的,但坐十年的牢,我又觉得她罪不至此。”她说完这句,又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程风坐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凝成了一只大嘴猴似的咧嘴,“你这话没有逻辑,被雷劈应该比十年刑期更严重吧?”

唐盈盈的眼风轻轻扫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是让你给我挑逻辑毛病了么?你别在这一个劲地拿话来钩我,有什么想法,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

程风一凛,立刻往回缩了缩脖子,双手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却仍然说道,“不能说,我这也不是下钩子,而是一直在给你搭台阶呢。反正这个案子你最后肯定是会接的,可要是我太直白地说出来了,你指不准就不肯下了。”

唐盈盈哭笑不得,站起身来,就想要骂他。程风手脚灵活,一个转身就山到了门口,一边往外跑,一面喊道,“懂了懂了,要台阶干什么,我直接把方总追回来不就完了。”

?第一百零六章 再会面

康俊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回到深圳。只睡了二三个小时,一大清早,便在厨房忙乎着给唐盈盈准备早餐。

唐盈盈一夜睡得安心,早上迷迷糊糊地刚起来,就被康俊揉进了怀里,“今天做了英式松饼,煮好了鸡蛋,还有果汁,不仅摆盘漂亮,而且营养丰富。特别适合需要一天辛劳的唐律师。”

唐盈盈瞧了一眼餐桌,果然林林总总摆满了,便嗔怪道:“你昨晚才回来,自己都没睡好,这么早起来折腾什么呢,我去楼下买个面包也就打发了。”

康俊素来舒展的眉头遽然皱起,“这怎么行,那样不仅对身体不好,也不能体现我对你无微不至的溺爱。”他含着浅浅的笑意,晨曦犹如一鞠清水,从软纱质的窗帘上哗然倾泻,将两人拢进了柔柔的光线中。

“溺爱么?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唐盈盈笑着看了他一眼,又餐刀将炒蛋切成了小小的方块,叉上一块放进嘴里,缓缓品尝。

清朗的眉目藏不住康俊狡黠的笑意,他伸手拧开桌上的蜜罐,在松饼上涂了一层又厚又浓的蜜酱,美滋滋地说,“哪有什么企图,我现在就只想找一把小刷子,正面刷刷,反面刷刷,用这甜腻甜腻的蜜酱涂满你的心。”

唐盈盈噗嗤一下,顷刻笑趴在桌上,身体笑得抖动不已,“现在已经腻得受不了了,就快要甜齁过去了。”笑了半晌,她看着康俊那张清爽简净的脸,说道,“那我来帮你说吧,程风肯定已经跟你汇报过方惟安来找我的事,我的想法很简单,汪瑶的案子我还是想接。但不是因为我对方惟安余情未了,只是纯粹对这个案子好奇,想去看一看究竟。”

康俊注视着她,浅浅笑道:“我以为你会说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公平与正义,觉得汪瑶蒙受了冤屈,一定要帮她洗清罪名。”

“这或许是一个原因吧,但我没把自己看得这么神圣伟大。从我知道有汪瑶这个人起,她闯的祸要是严格依法累积起来,十年的牢狱之灾都算是便宜她了。但就事论事来说,就算一个人犯了罪,也不能随便什么罪名都往她身上扣吧。我也真的想试试看,看自己对于这么反感的当事人,还能不能做到尽职尽责。”唐盈盈想了想,又继续微笑着说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汪瑶当初的嚣张跋扈对我的刺激还是蛮大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头,不吐不快。这次,我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在这个案子中,与自己的这块心结达成和解。”她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忽而又自嘲道,“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一个案子而已,又想为公道,又想为自己,但我真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对你完全没有保留。”

康俊注视着她,唇角含着一缕微笑,他想过唐盈盈不会因为自己的提议放弃决定,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会直接将自己心里所想剖开来给他看。康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白开水,又伸手摸了摸唐盈盈的头发,眼睛里藏着怜惜的情绪:“你说的这些我都同意,但你能不能多在乎一下我,我可不愿意你因为要做案子,整天都跟方惟安混在一起。”

“吃醋了?”唐盈盈微微有些讶异,笑着问道。

“嗯,很吃醋。”康俊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的康主任是这么没信心的人么?”唐盈盈继续玩笑道。

“不是信心的问题,这是一个风险防范的问题。方惟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人。”康俊继续一本正经地说。

“你比他更有魅力,我更喜欢你。所以,既然有了你在,我又怎么会被次一级魅力的男人吸引走?”唐盈盈依旧笑着说。

康俊也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你这是霸道总裁哄骗小女生的路数,对我可不管用。”

“才不是,”唐盈盈听他这么说,轻轻奸笑了一下,立刻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康俊的脖子,用力地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下去,蜜酱的甜腻迅速在两人唇齿之间蔓延开。一吻之后,唐盈盈放开手,邪邪道,“这才是霸道总裁的路数。”

康俊微微一怔,一刻之后反手又将她搂了回来,重新吻了下去,一吻又深又长,令唐盈盈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康俊手掌拖着她的后颈,含糊说道,“那我只能说,你还不够霸道。”

两人欢笑成一片,满屋子气息旖旎,欢颜如蜜如斯。

而等她上午跟方惟安一起到了看守所,在会见室里见到汪瑶时,一早上的好心情便消失殆尽了。

汪瑶的脸看上去灰灰的,神色颓败得很,完全没有了最后一次见面时那份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在会见室里,汪瑶一看见唐盈盈走了进来,立刻从椅子上蹭着跳了起来,指着方惟安大声骂道:“你疯了么?方惟安,你说要一定帮我找个好律师,就是她?她怎么能做我的律师?”

“你给我住嘴。唐律师是我能找到的最优秀的律师了,这个案子交给她,我才能放心。”方惟安皱着眉头呵斥道。

“你放心,我不能放心,这是我的官司。方惟安,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希望我能早点被关进去,这样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所以才故意找她来的,你真够阴险的。”汪瑶的嗓音仍然洪亮,且十分具有穿透力。一阵劈头盖脸的指责,方惟安哪里是她的对手,三言两句之后,便不知道说什么,只别过头懒得再理会她。

唐盈盈见这情况,便让方惟安先出去。自己在汪瑶对面的桌前坐下,撑着一张满是职业笑容的脸,牢牢地盯着她,语气不急不缓地说:“我要是你,现在就该走苦情路线。装个可怜,楚楚动人什么的,让方惟安不忍心放弃你。你再这么沉不住气,成天骂骂咧咧,总有一次会把他给激怒,一走了之懒得管你这摊子烂事。你要知道,他只消随便出个国,手机一关,谁也找不到他。回来只说自己工作忙,没顾上你,那时候你恐怕已经在服刑了。你家人再气不过,还能咬死他么。”

汪瑶被她的话说得脸都气变形了,叫嚣道:“你是想来看我笑话的吧?我偏不给你看,你给我出去,我要换律师。我不要见你。”

“律师费又不是你付,我这个律师你偏换不走了。”唐盈盈双手托着下巴,脸上仍是职业的笑容,“你现在呢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好好配合我,可以试着赌赌,看我会不会很有职业操守地放下对你的嫌弃,尽心尽职地处理这个官司。另一条呢,就是怎么都不配合,我也会定期过来探望你,然后我什么也不会做。当然,如果你选择第二条,我就会告诉方惟安没问题,一切尽在掌握,你会被无罪释放的。这个承诺可是没有哪个律师敢做出的。就算最后判决出来,结果与承诺大相径庭,也仍然是那句话,他还能咬死我么?”

汪瑶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掀了面前的桌子,“你好恶毒,你是故意的,你们都是故意的,都想整死我。”她一边叫唤,一边眼泪簌簌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