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云惊得半天说不上话来,觉得这简直就是史书上的权谋戏码。“这,这也太复杂了,老黄总把自己的儿子也当成棋子摆弄了。有必要这样做么?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被放弃的那一个该多伤心。”
康俊冷冷地笑了笑,言语也冷若冰霜,“人只会对自己的利益负责,这样做老黄总的利益才能最大化。于公,两个儿子永远不知道最终鹿死谁手,就会在业绩上一直玩命地表现,为 JW 争取最大的利益;于私,只要一天不公布答案,他就能一直有两个孝顺可爱的儿子拼尽全力撒娇打滚地讨好他。”
康俊的话令林小云背脊上涔出了一层凉汗,方才在黄总办公室里的回忆一下子也蒙上了凉飕飕的感觉,世外桃源般的装潢瞬间变幻成了盘丝洞,“生在富贵家也不容易,处处都是算计。”林小云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一转念,又觉得,不管怎么说都还是出身富贵的好。毕竟一辈子锦衣玉食,即使最后没拿到 JW 的大头,难道吃穿上还能短了谁的么?钱,更多的钱,这是人这一辈子努力的永恒动力,对穷人来说是如此,对富人来讲也没什么两样。要是钱鹏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他还需要不顾一切地去搞什么数字货币么。最后不仅身陷囹圄,白白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康俊见林小云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用手中的叉子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想什么呢?”
林小云一惊,连忙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赔笑,“我在想,您不是一直说麻烦就是律师的衣食父母么。麻烦越多,价格越高,怎么现在反而抱怨起来。”
康俊的眉头微微一蹙,他看看天边的云,近处的灯,又盯着林小云看了看,沉吟许久,才实话说道,“Debra 刚生完孩子,身体休养怎么也得好几个月,她再拼,也拼不过精力有限。所里暂时也没有更得力的人可以帮手,这次项目,涉及到天轮和 JW 两方,有些复杂。这也是老黄总不太放心的地方。但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对于这个形势,我只能说,接下来,有关 JW 或者天轮的任何小事,哪怕是芝麻大点的事情都必须慎之又慎、步步小心,千万不能掉进别人的坑里去了。”
林小云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明白康俊说了半天,说到底还是对她不太放心。不过,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这也是她第一次跟进这么大的项目,前面有什么,会遇到什么,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林小云攥紧了拳头,看着康俊,说道:“我一定会努力的,我想天轮的幕后再复杂,我能接触到的也肯定就是一些具体的合同、具体的法律意见书,我只要每件都做到严格审核、客观公正、谨慎注意,大标的的项目及时向您请示,应该就不至于会出大的乱子。”
康俊看着林小云一脸严肃的表情,心里也有些微微的反省,自己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夸张了,当真吓着林小云了。不过目前的效果看起来,倒还是不错的。他偷偷忍住了笑意,嗯了一声,再次强调道:“天轮被 JW 收购前,在业内的口碑就不算太好,轮胎生产企业本身就是制造业,生意的路子一贯比较野。前两年谈收购的时候,重要条件就是公司高管必须保留三分之二以上。实际上,小黄总为了平稳过渡,只进驻了少部分人员,天轮的管理架构基本没有大改。也就是说,里头还是那些人,开会不是讲理讲法,而是比嗓门比历史奉献。这种场合,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我不怕。”林小云坚定地说,“明枪明挡,从来都不是最难的。唯一有些可怕的就是暗箭难防。我也有些担心自己经验不足、技不如人,被人挖了坑都不知道。”
“那你就只要记住四个字,守住底线,也就没别的什么了。”康俊温和地看着她,仍然是那副笑意澹澹的模样。
?第一百零四章 惹麻烦(上)
康俊从新加坡返程时,正好遇上机场航班大面积延误,在樟宜机场生生被困了五个多小时。百无聊赖之下,他便给唐盈盈发信息,打电话、开视频,足足一副自己登不了机也得拉上她陪自己等的态势。唐盈盈被他搞得完全不能工作,无奈地对着摄像头叹道:“你再折腾,今晚我就得熬夜加班了。”
康俊在那头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的模样,举着手机笑道:“熬夜?这可不行,对皮肤不好,对健康也不好。这样吧,我现在带你去逛免税店,挑几款面膜,再挑几瓶精华,保管皮肤光滑,没有熊猫眼。”
唐盈盈见屏幕里的康俊果然起身往化妆品专柜走去,对柜姐彬彬有礼地说起自己的需求,她心里也只剩下了哭笑不得四个字。为了体谅他等飞机太过无聊,只好配合地选了几款自己平时用惯了的,后来见康俊一副不厌其烦的模样,还在耐心让柜姐介绍产品的功效和使用办法,唐盈盈便又多买了几件贵妇款,并恶狠狠地说,这账都算在康俊身上。
康俊丝毫不在意,一边让给包起来,一边邀功式地说:“我这趟出差可狠赚了一笔,再怎么挥霍我都不心疼。不过,看在我这么宠妻的份上,你得再陪我多聊一会儿。要不我再给你去挑个新包包?飞机还有好久才让登机啊。”
唐盈盈几乎笑出声来,道:“你打发一趟延误的钱,够买几个来回的机票了。”她说完,抬头看了看窗外,深圳正逢暴雨,外头黑漆漆一片,雨水像是发了狠劲,重重地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令人骇然的声响。
两人隔着屏幕正说笑着,程风敲门进来,瞅了一眼唐盈盈,脸上一副欲言又止,又不得不说的模样,“唐律,有人找你。”
唐盈盈有些疑惑,看了一眼手表,问,“谁啊?没记得有谁约了要来见面啊。”
程风尖着眼睛往她手机屏幕偷看,像是是自己做贼一般地小声说:“是方惟安来了,现在门口等着呢,他说你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窗外的雨忽地变大,猛烈的雨声透过玻璃窗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唐盈盈原本那份闲散的心境一下就凉了下来。她也再顾不上跟康俊胡扯闲聊,急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再一抬头,半湿着上衣的方惟安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屋里。
“盈盈。”他只轻轻唤了一句,声音带着微微的苦涩,便不再说话,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伸手扯了两张纸巾,便去擦拭身上洇湿的水渍。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四横八叉地在头顶张牙舞爪,下巴上一反常态的胡渣暴露了他连日的奔波憔悴,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的功夫,整个人竟像老了数岁一般。
唐盈盈斟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又抽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换走了他手里烂成一团的纸巾,示意他先去擦干发梢上不住滴落的雨水。忙乎了好一会儿,她才盯着他,温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茶香袅袅如雾,透着沁人心脾的温热芬芳,方惟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怔忡片刻,竟流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遇到了一件事情很棘手,本来不想来麻烦你的,但是,除了你,身边也再没有人能帮上忙了。”
唐盈盈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他看。在自己的记忆中,方惟安永远是处乱不惊的那一个,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他总能一笑对待,冷静果断地做出决断。而现在在眼前的他,慌乱地像个毛头孩子。能使他这样的,除了汪家又会有谁呢。唐盈盈心下微凉,目光微微移到了一旁,话到嘴边也添上了几缕不悦,“你不是一个轻易会让自己失控的人,是汪瑶吧,她又闯什么祸了?”
话一出口,屋内便沉沉静了下来,外头的雨势越发猛烈,两人之间都多了几分尴尬。
“她确实特别能惹麻烦。”方惟安苦笑了一下,像是为了宽慰自己,也像是为了缓解这凝滞胶着的气氛,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桌面上,声音空洞得像山底幽深的大洞,“不过这次祸闯的有些太大了,现在已经被拘留了,涉嫌抢劫,别人告诉我,判刑会在十年以上。”
“啊?”唐盈盈大惊失色,“她疯了?这胆子也太大了。”
“她没有抢劫,她只是去同学家,两人起了一些冲突。她自己现在也很后悔,觉得冤枉,为什么就要面临这么严重的刑罚?”方惟安盯着唐盈盈,语气里却掩饰不住的焦急。
在方惟安的讲述中,所有的事情都起源于一场失败的表白事故。
汪瑶班上有个男同学叫作郭扬,家境优越,相貌俊俏,在校内都算得上是男神级人物。喜欢他的女生很多,汪瑶也是其中一个。周五下午,汪瑶想着第二天是自己的生日,便想约他一起去庆祝。从放学开始,郭扬身边一直有同学,找不到机会,汪瑶便跟着他一路回到郭家。
郭扬住在香蜜一个别墅小区里。那天下午家里只有郭扬的双胞胎姐姐郭眉在家。汪瑶鼓足勇气,趁着郭扬在门口换鞋时上去搭讪。她装作自己找朋友走错了路,若无其事地跟郭扬打招呼,“你也住在这里啊?好巧。”
“嗯,是啊。”郭扬平时对汪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好感,随便应付了一声,就打算进屋。
汪瑶则在他转身要关门的一瞬,挤到了门口,自顾自地往里走,一边还说道:“我来找个朋友,好像走错路了,能借你家卫生间用一下么?”
郭扬无奈,看在彼此是同学的份上,只好给她指了楼上的卫生间,随后,郭扬也不想再理她,拿了个篮球就出门去了。
汪瑶从卫生间出来后,正好遇上郭眉,汪瑶有意套近乎,向郭眉介绍自己,并说明天是自己的生日,打算搞个小型的派对,希望郭家姐弟能参加。
郭眉与郭扬、汪瑶同校却不同班,对汪瑶的名声素有几分耳闻,自然也不客气,满口拒绝了她的邀请。汪瑶却不死心,还想缠着不走,又提出可不可以参观一下郭家的房子。郭眉对汪瑶就越发鄙夷了,语气越来越难听,告诫她不要再骚扰自己的弟弟,更不要痴心妄想。汪瑶很是不高兴,说郭扬对自己也是有意思的,让郭眉不要横加干涉。却立刻遭到郭眉的反讽,称自己的弟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自己还会不知道吗?绝对不是你这样的又黑又小,还涂个死亡芭比粉色的唇膏,活像一只非洲大马猴。又告诉汪瑶她确实也曾经出现在姐弟俩的谈话中,那是郭扬跟她说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都高三了,连 They are 和 There are 都读不清楚。一个被人嘲笑的对象有什么资格学人家表白谈恋爱,只有像裴蕾那样的女孩才是郭扬心中的女神。汪瑶连人家鞋底的泥土都不配,要不然郭扬怎么理都没理,自己就走了。
少年们的喜恶总是这般激烈且直白,郭眉平日也是傲娇惯了的,嘴巴又毒又坏,说话速度又快。汪瑶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尊就被她扔在地上毫不怜惜地疯狂践踏,
郭眉呱啦呱啦一顿骂完,又一副嫌弃无比的样子,指着汪瑶连拖鞋都没穿的双脚,说她脚上的汗把自己家的实木地板都弄脏了,快出去。汪瑶恼羞成怒,怒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咒骂着猛推了郭眉一把,撞翻了屋内的书架。郭眉气极败坏爬起来想要回击,汪瑶又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反手往郭眉额头上一砸,当场血流如注。
伤完人,汪瑶也有些后怕,没留意方才抓着的是郭眉的手机,随手就放进了口袋里。下楼的时候,郭家养的一条柯基犬见小主人被打,直冲到汪瑶面前狂吠,还企图去咬她的裤脚。汪瑶练拳多年,此时心情糟糕透了,猛地又被吓了一跳,对小狗抬腿就是一脚。没有控制力度,脚劲又大,直接踢断了柯基犬的几条骨头,造成内脏大量失血,当天晚上死在了宠物医院。
郭扬的父亲是深圳一家上市公司的法务总监,回家见到女儿被打成这样,爱犬又被踢死了,异常愤怒,立刻就报了警,声称自己女儿在家中遭到了暴力抢劫。警方上门查看后,确定了郭眉脸上的伤、柯基犬的死亡,同时在汪瑶的宿舍里,找到了郭眉丢失的手机。抢劫罪是恶性犯罪,当天汪瑶就被带走,依法拘留。
这是汪瑶对方惟安讲述的事情经过,但在警方对受害者的笔录中,却并没有汪瑶与郭眉交谈的情节。郭眉对警方说的是,她突然看见一个陌生人影在二楼房间里,便上去查看。发现汪瑶在房间里乱翻东西,就上前喝问她在干什么。汪瑶二话没说,就推了自己一下,又抓起桌上的手机便砸了自己的脑门。随后,在郭眉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带着手机逃跑了,还在楼下踢死了家里的小狗。
事情发生后,汪家自然又是方寸大乱,赶紧让方惟安把事情解决了。方惟安先是去找郭家,希望能和解了事,赔偿条件都好说。郭家也是不缺钱的,全家人还沉浸在柯基犬无端丧命的悲痛中,方惟安上门了几次,无论怎么说,根本不肯松口。郭扬爸爸告诉他,对于整件事情,前期警方的调查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移交给了检方,很快就会被提起诉讼。他们之后也会提起附带民事赔偿,对于案发经过的口供不会改了。无奈之下,方惟安只好找律师咨询案情,一连问了几个,他们都告诉他,检方一旦采信郭眉的说法,这样的案情,极有可能会被认定为入户抢劫,最后的量刑在十年以上。当然这个案子他们也不是不能接,但是不能对最后的判决结果做任何承诺。
汪家得知情况后,老两口气得不行,扯着嗓子便骂方惟安,说他害死了自己一个女儿还不够,另一个女儿让他好好照顾,结果竟然是锒铛入狱,那跟废了又有什么区别。日夜不休地连哭带闹,逼得方惟安走投无路,只好回来找唐盈盈帮忙。
?第一百零五章 惹麻烦(下)
唐盈盈缓缓将面前一大本整理成册的材料合上,她不语,只深深地看了方惟安一眼,又问道:“两人的供述内容相差不大,你知道郭家为什么要特意隐去两人起争执的那一段么?”
方惟安木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唐盈盈的声音平静而冷冽:“抢劫罪是指用暴力、胁迫或其他方式,强行抢走他人财物的行为。汪瑶对郭眉先动了手,导致她受伤,随后又拿走了她的手机,这样看来被认定为抢劫,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通常的量刑在三到五年之间。入户是抢劫罪的加重情节,一旦被认定入户,起刑便是十年。但法律对于入户的判定有着严格的规定,因访友办事等原因经户内人员允许入户后,临时起意实施暴力夺取财物的行为,不能认定为入户抢劫。在汪瑶的叙述中,很清楚地可以看出,她进入郭家,主要目的是为了邀请郭扬,并表白。但郭扬在她进入房间后很快就走了。在郭眉的叙述中,隐去了两人交谈的这一段,汪瑶进入郭家的目的就不明白了,从她后面的行为来看,说她是为了获得财物,才用欺骗的方式入户的也很合理。小小的差异,对入户这一加重情节的认定上,天平便有了极大的倾斜。最后很有可能被认定她是为了盗取财物才进入郭家,被发现后,由盗窃行为转化为抢劫。那就是十年以上刑期,别的律师没有骗你。”
方惟安的脸在这一刻变得煞白。他抬头看着唐盈盈,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都感受到了几分尴尬,不约而同地避了开去。方惟安哑着嗓子说:“十年啊,会毁了汪瑶一辈子的。她不可能为了一台手机去抢劫,她自己的手机跟郭眉的那台一样,是我上个月刚给她买的,新款的 iPhone,她有了,怎么可能还会去抢呢?”
“她有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想再要一台。法院是一个讲证据的地方。现在的证据对她很不利。”唐盈盈憋了一肚子气,静了静,又压着火对方惟安说道,“我不知道案发当时她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但我只能说这都是她自己种下的因。你认为只不过是两个孩子起了几句口角,可她踢死了人家的狗这是事实,出手打伤了人也是事实。她这样的行事风格,世界上会有一百个人放过她,但总会有一个人去跟她较真,让她负起肆意妄为的后果。”
方惟安听她发泄完,也不应声,只怔怔地盯着她,语气里是恳切的哀求:“盈盈,你能帮帮她么?做她的辩护律师。我除了你谁也信不过了。我知道她做事没有分寸,有时候很出格,可是,这罚得太重了,十年的时间。一个小女孩从入狱到出狱,人生就已经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