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一脸严肃地收了,立刻下单买了两件 9 块 9 包邮的难看衣服,汪瑶气鼓鼓地却又不敢再说什么。
?第七十七章 一堂课
几个人一同去销了案,签订了和解协议。办案民警将材料收好,自然免不了将汪瑶又是好一顿的教训,并叮嘱方惟安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汪瑶的父母,让他们好好教育自己的女儿。方惟安没说什么,汪瑶倒是警醒得很,连忙对程风各种道歉赔礼,一副已经真诚改过了的样子。
唐盈盈始终没说话,她站在门口,看着屋里这几个人的身影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晃来晃去,令她有些眼花。她索性别开头,屋外黑漆漆的天空上一轮弯月绽着银霜一般的光华,周边一颗星也没有,只剩下漫天的温吞的湿腻。
办完所有手续,已经接近半夜了。四个人像是同极电子一般,分成了四队走出派出所。路上很安静,连车都没见几辆。
方惟安快走了两步,追上唐盈盈,心虚说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唐盈盈看也没看他,“我开车来的,我送程风回去。”她顿了顿,又看了汪瑶一眼,“何况你也要送汪瑶回学校吧。”
“我可以给她叫个车。”方惟安连忙说。
“不必了。送完他我就去所里加班了。”唐盈盈生硬地拒绝。方惟安想再说什么,还没开口,唐盈盈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挡在两人中间,她自己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借着月光,方惟安看清了唐盈盈两眼里显而易见的红血丝,他怔了怔,伸手就想去握她的手。唐盈盈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又迅速地低下头,哑着声音冷冷地说道,“你非得在这个时候逼我的态度吗?”
方惟安怔住了,就在他怔神的这几秒,唐盈盈几步便走到了前面,拉开车门,招呼程风上去,又迅速启动,像绝尘而去的马驹,一个转弯之后,便消失在了方惟安的视野里。
在车上,唐盈盈看了一眼后视镜,方惟安的身影落在里面,随着距离迅速地拉开,越来越小。她的心像是被人用鞭子狠抽了一下,滋滋地疼。唐盈盈忍了忍,转头瞥了一眼程风,又丑又无辜的,像一只泄了气的大蛤蟆一般瘫在副驾座上。唐盈盈便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凶巴巴地骂道:“吃里扒外,我在帮你讨公道呢,你居然先反水?”
“果然还在生气呢,看你现在头顶一圈都像在滋滋地冒着愤怒的火花。”程风将围巾又紧了紧,躲开了唐盈盈那像是想活剥了他的目光,又惨兮兮裂开嘴笑道:“我这一是自己真不想打,二来也是为了你着想啊,难道你已经真的准备好,要跟方大侠分道扬镳了,所以要拿这事当个借口么?”
他这么一问,唐盈盈便微微愣住了,方才在气头上,她没有来得及细想,依着方惟安的性格,若是汪瑶真成了被告,那他必定会穷尽一切手段去救她。这与唐盈盈的大梁子肯定是结下了,争吵必定少不了,至于彼此心生怨愤,因此走上分手的不归路似乎也毫不意外。这值得么?唐盈盈良久无言,顺着椅背滑坐了下来,心头微微一颤,喃喃叹道,“他对汪瑶的偏袒,真是够了。”
程风缩了缩肩膀,也蹭到唐盈盈旁边的座位上,像是没听见唐盈盈的叹息一般,自顾自地抱怨道:“谁把冷气开这么大,我快被活活冻死了都。”
唐盈盈一肚子的不爽与哀愁,见了他这幅模样,都没了心情去生气,她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不过这是两回事,即使方惟安事后再怎么折腾,今天对汪瑶的处理也太纵容的。你自己还是个做律师的,被诬陷成这样,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就放手了,这可不更让她觉得这是小孩在闹腾么。”
程风咧了咧嘴,说道:“气也是气的,后悔也是有的,当初怎么就信了她。但说要去跟她较真那就不必了,跟这么个小魔头纠缠,我觉得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我。”程风撇了撇嘴,悻悻地说到。
“可真有出息。”唐盈盈挖苦他。
程风毫不在意,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将身体转了过来,双手握着安全带,一双圆圆的小眼睛咕溜溜地转了转,盯着唐盈盈笑着说,“真的气还没消?”
“能消么?汪瑶都能把诬告陷害设计成这样了,结果一个无条件地要维护她,还有一个怂成熊样地放过她。那可是公安局,是国家司法机关,却由得她轻轻松松地来,又潇潇洒洒地走。”唐盈盈一面说着,原本已经消了大半的火气又窜了起来。
“这里是派出所。”程风纠正道。
“那也是公安局的派出机构。”唐盈盈发觉程风一直在跟自己对着干,气便不打一处来。趁着等红灯的路口,她猛地伸手去扯那条围巾。这次程风倒是早有准备,紧紧地攥在手里,一点也不肯放松。
“唐律,唐律,我真的快冻死了。你放过这条围巾吧,我跟你说个事情,保证你能消气。”程风一边挣扎一边求饶道。
唐盈盈倒也不是真的想拿回围巾,只是心里实在憋屈,无法安置的情绪与不平,让她就是见不得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好过。又见程风着急认真的样子,手上的力气便松了松,“说!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事?”
程风护住了围巾,赶紧陪着笑脸说:“不是,其实是我刚才突然间想起了我读大学的时候上的一堂课,很有教育和启发意义,想跟你分享一下。”程风的脸笑得犹如一只讨要食物的哈士奇,一口白漆漆的牙齿露在外面,让人气也气不上来。
“那就分享吧,是什么课?”唐盈盈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在我大三的时候,学校请了台湾一位很有名的法学家来做讲座。老先生七八十岁了,颤巍巍地拄着一根拐杖走上讲台,坐在麦克风面前,问了在场所有人一个问题,你们想过四年的法学教育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在场有几个学生配合效果七嘴八舌地给了些答案,更多的人却什么也没说,都在等着他自问自答。老先生轻轻地说,充足的法学训练,将会送给你们另一个脑子。”程风模仿着当时的场景。
唐盈盈也听得有些入神,催促地问道:“什么的脑子?”
程风又笑了笑,娓娓说道,“老先生说,对于一般人而言,从小到大,我们会从家庭、亲友、还有环境中,学到各种各样的规矩,辨明是非、判断道德,这是一套基本的善恶观念,也是属于普罗大众的传统智慧。大部分人,拥有了这样一副大脑就基本能够应付一生中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面对任何情况,他们也理所当然地会从这里面找到解决的办法、或是安慰自己的道理。但是对于接受过法学训练的人,会拥有第二个脑子,在第二个脑子里,法律规则是极其重要的,价值观的首位是忠诚于法律职业,正义、逻辑、责权这些关键词都被高亮了,这个脑子是法律人安生立命的根本。但是,老先生鬼魅地一笑,又说了,你们要记住,第二个脑子仍凭你们再怎样去充实、培养,它也永远都不会大于第一个脑子。”
程风的口齿很清晰,长期的专业训练,让他对语言节奏的把控也非常好。话一说完,唐盈盈也觉得心里微微一动,仔细地思索了片刻,又问道:“老先生的意思是想说法律永远不会越过人事俗情去?”
程风也鬼魅地笑了笑,只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完全没有那种老狐狸成精的智慧感,而是像极了一只大马猴成精,“我哪里能知道老先生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这些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就强背了下来,打算以后也依葫芦画瓢去做演讲吓唬人。”程风很欠揍地说道,又见唐盈盈脸色沉了沉,连忙补充道,“我当年确实不明白,也没胆子逮住老先生问个清楚,但今天这个事情,让我突然又有了一点体会。就这么说吧,我们用第二个脑子来分析,就汪瑶今天干的这事,从主观条件到客观行为,都踏踏实实地踩在了刑法的红线上。报警立案、侦查审判,该判几年算几年,没有任何问题,这叫罪刑法定。我们都同意,但你再想想,要是你没有这第二个脑子呢,她今天的行为是不是更像,我是说倾向性的更像,是在整蛊我?不仅仅是方惟安,大部分人一定都是这么觉得的,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场小孩子的胡闹,吓唬和报复一下,也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为了这个,你一定要揪着她不放,往最重的罪名上去落,甚至不惜毁掉她的后半生。一定要么?为什么不能用更温和一点的方式去教育她?”
唐盈盈张了张嘴,反驳了一句,“她顽劣成这样了,谁还能教得了,管得住?”
程风眯着眼睛笑了笑,“唐律,你这么说就显得有些情绪化咯,怪不得她能一句一挑拨,怂恿得方大侠与你恶言相对。”
唐盈盈用手指按住了眼眶上的穴位,用力揉捏了几下,“你是看热闹看得太欢快了吧。”
“我们今夜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在乎谁看谁的热闹。”程风依旧笑嘻嘻地说,“不过,我想说的是,汪瑶之所以能轻而易举地撺掇起方大侠的怒气来,也是因为你硬说要起诉她,以至于人心不平,你反而成了仗法欺人的那一方。依据我不算太丰富的人生经验,人心若是不平,一定后患无穷。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往后退一步,不是随机的二选一,而是反复斟酌后的选择。”
唐盈盈用力咬住了嘴唇,良久无言,最终,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软软地卸下了气来,有气无力地说:“你才是当事人,你决定都行,我也不可能违拗你的意愿。”唐盈盈抬了抬眼皮,见满脸喜色的程风,又有些来气,“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的方式跟康俊越来越像了呢?”
“真的吗?”程风的小眼睛里顿时闪现出惊喜的光芒,“我跟他学的,像么?有几成像啊?他这种娓娓道来,绕着圈子又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立场放进去的说话方式,真是帅爆炸了!我在家里照着这个模式,反复练习了几百次了,果然有点成效啊。”
程风兴奋地说,又见唐盈盈的脸色不太好,郁郁沉沉的样子,像是强压着心中的不愉快。程风连忙又抓紧了身上的围巾,试探性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啊,这样吧,我给你念首诗吧,也是当年老先生在演讲结束时念的。”他清了清嗓子,“我们镇上有个人绝顶聪明,他跳入一片荆棘丛林时弄瞎了眼睛,当他发现自己失去了视力,拼命跳入另一片荆棘丛林重获光明。”
这首诗是卢埃林写的,在大学的时候,唐盈盈曾把它抄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还写了长长的分析解读,以备考试时被考到。当年在考场上写出的对这句话的答案,她现在早已忘记。多年之后,突然再听到这首诗,唐盈盈就像是被人在心窝处猛地一击,鼻子一酸,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便流了下来,顷刻浸湿了整张脸。
天边有一朵小小的云遮掩过了金黄色的月轮,街道两旁如梦幻如泡影的路灯、车灯与霓虹灯交错着映进车内,浓光淡影,将两人一并笼进了斑斓的光晕里。唐盈盈一边哭,一边熟练地把握着方向盘,车子快速地汇入深南大道的车流,也变成了无数道光线中的一条。
程风这下彻底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嘚瑟了半天的演讲竟招来了唐盈盈这么一场眼泪。他像被人施了魔法一样定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只敢小口小口地进行。两只眼睛不敢,却又不能不被旁边吸引过去,看着这位平日里素来干练理智、从来没怂过的高阶律师,在这座城市的主干道上,哭成了一个孩子。
?第七十八章 相亲饭
林小云原本昨天就该跟康俊一起去新加坡出差,机票都订好了,却被姨妈的突然到访给打乱了。当初投资鹏币项目中有四十多万是向姨妈借的,鹏币暴雷之后,林小云扛下了这笔债,把自己的工资卡交到姨妈手里,又补签了一张借款承诺书,保证每年按照 6%的利率付本偿息。
姨妈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发生这样的事谁都想不到,大家亲戚一场,谈利息也太伤感情了。一面每个月在林小云工资到账的第二天,就拿着卡去将钱全部转走,只留八百块钱给林小云当生活费。八百块钱在深圳当然活不下去,这小半年里,林小云妈妈每月从自己两千多的工资里固定拿出一千贴补给她。一千八百块钱,正好是她半个月的房租。
林小云想尽了一切方法去多赚钱。一周中,她每天大约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帮别人写文书、整理翻译资料,赚一些辛苦的劳务费。到了周末有点时间,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深港口岸,跟着长长的出入关人流缓慢移动着。香烟、奶粉、尿片、化妆品、零食,只要口岸两边有差价的商品她都可以代购,多赚一块是一块吧。每跑一单总有个大几百的收入,在那个大窟窿的债务面前好像是杯水车薪似的,但好歹能解决自己下半个月的房租和吃饭钱。林小云也知道,姨妈这几个月有事没事就会去她家坐坐,故意踩着饭点去。上次看到林家餐桌上有一条清蒸鲈鱼,阴阳怪气了很久。
所以,这次姨妈说她要来深圳,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给林小云介绍一个好对象。林小云哪里敢说不,承接圣旨一般跟姨妈说“太好了太棒了,您赶紧来”,又硬着头皮去跟康俊请假,将机票改签成了明天一大早的。
林小云从她那个简易的布衣柜里翻出了去年花了一千多块钱买的小碎花连衣裙,她很久没穿这么女性化的衣服了。腰部贴合得紧紧的,细腻的雪纺面料勾勒出清晰纤细的腰腹线条,鱼尾状的裙摆在膝盖处绽成飘逸的形状。林小云唯一对袖子有一些不满意,去年还算流行的小飞袖,到今年在看总觉得透着过时的土气。但她也没有别的选择,赶紧把脸洗干净,重重地涂了一层粉底,腮红早就用完了,她将唇膏涂在手掌上,用水化开,又轻轻地拍在了脸颊上。
按照姨妈的描述,这次的相亲对象是个如假包换的高富帅,家里自己做企业,在东莞和中山都有自己的工厂,是生产小电机的,做了十几年了,客户国内国外都有。现在东莞有一套大别墅,一进门就是那种左右旋转楼梯的那种别墅,前后花园加起来两千多平米,市区里还有好几套房子。小伙子叫冯锐,是家里的独子,身高一米八三,白白净净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有点内向。冯锐妈妈跟姨妈是同学的同学,对儿子的婚事可上心了,这次冯妈妈是来深圳买房的,打算做做投资。“深圳的房子呀,人家眼睛都不眨的就买了。我就跟她提了你,她对你的条件也很满意,这次正好可以顺路见见面。一个看对了眼,你可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姨妈在电话那头说得唾沫横飞。
“是是,我明白。”林小云连忙点头,应允着。
姨妈觉得林小云的态度还不够热情,又加了把火,说,“订了 14 号晚上吃饭。人家冯家直接帮我把去深圳的机票都订好了。你可得给我长脸,到时候收拾漂亮一点,只要结了婚,你就是冯家少奶奶了,都不用上班了。”
林小云微微一愣,心里像有只小兔子撞来撞去的,既想着自己也许这就能一次翻身变成庸俗快乐的富太太,又有着对形势未知的惴惴不安。她咬了咬嘴唇,“先见了面再说吧,人家也不一定就能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