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盈盈说完,也懒得再搭理她,目光瞟过还光着身子的程风,便自顾自地从包里翻出一条大丝巾,转身扔在程风半裸着的身体上。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方惟安已经如一座小山一般立在了她跟前。

“你真打算要去起诉汪瑶?”方惟安沉沉地望着她,沉沉地问。

唐盈盈的心猛地一坠,立刻漫开了钝钝的疼痛,她迎着方惟安的目光,唇角还捎带着嘲讽的苦笑,道:“汪瑶难道不是真的报警来抓程风了?”

“她还小。”

“那是你这么觉得,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不这么看。”唐盈盈强硬地回道。

“我的意思是这只是年轻人的一场恶作剧,汪瑶也说了,真到了法院那一步,她会改口的,不会真的让程风受到刑罚的。”方惟安的态度和缓了一些,好言说道。

唐盈盈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了一眼方惟安,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说:“你当真相信?”

方惟安微微一怔,目光有些闪躲,态度又软了一些,“汪瑶本性是好的,这次玩笑是开过火了,但她……我至少能保证她肯定不至于恶毒到真要置人于死地的。”

“所以你也不是很有信心。当然,因为事情没有走到那一步,所以她说什么和到时候会不会这么做,谁都不能确定。不过设这么大一场局不是小事,不是临时起意就能做到的。从打探程风的住处,到进入他的房间,再到报警抓人,一步一步的设计,没有漏洞,缜密得令人害怕。这绝对是花了大心思的。现在她说去做这些就只是为了吓唬一下他,你自己听听,像真话么?”唐盈盈心里对汪瑶烦躁极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跟方惟安说道理,企图说服这个男人站到自己这边来,即便其实她心里也很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不不、唐姐姐,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我也没有花很多心思去设计陷害他,我真的没想到会遇到他,我真的是一时念起想整蛊他的。我也没想到后来事情会这么顺利。”汪瑶焦急地解释道。

“你还在撒谎。”唐盈盈横了她一眼,“要是因为偶遇而临时起意的,你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谎称自己手机没电了。在你所有的困境设计里,手机没电,这是一个大前提。”

汪瑶的逻辑反应没有这么快,一时语塞,只好又装可怜,泪眼簌簌地说,“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不亲手把我送进监狱里,你是不肯停手的。”

唐盈盈心里的烦躁几乎到了极致,她冷冷地扫了汪瑶一眼,一字一顿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停手?按照你的思路来做,你也可以赌赌看,赌程风是不是也在跟你恶作剧,猜一猜等司法途径走到哪一步的时候,他会突然说一切都是误会,然后饶过你。”

唐盈盈的话像一坨一坨从天而降的冰雹块,砸得在场每个人心里都冰凉凉的一个一个洞。汪瑶吓得声音都哑了,“你……好恶毒。”

唐盈盈砰地将手里的卷宗资料砸在地上,迸起了一地的灰尘。她怒吼:“在你眼里,法律究竟是什么?不是你手里玩的球,可以揉来捏去,由得你恣意妄为。”

汪瑶在她的怒气之下,熄了声,讪讪地、低低地唔了一声,连目光都躲在了方惟安的后面。

方惟安对唐盈盈的步步紧逼也有些不满了,他压着火气说:“盈盈,即使汪瑶有错,你也没有必要做得这么绝,连警察都说这不是不能抬抬手的事,你真的要一点情面也不讲吗。”

唐盈盈的火气正盛,冷笑了两声,也看着方惟安,也觉得好笑得很,出言也不再顾忌什么,言语冷得像尖刀一般:“你有什么立场说话,你当初要求立案,说绝不私了的时候,又讲情面了么?”

“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伤害汪瑶了。”方惟安说完,也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想了想,声音便软了下来,好言道,“我也是有问题,确实我当初也是在气头上,没有搞清楚情况。但程风总会没事的,他离被判刑还远着,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只要查明了他刚做完手术,他都能被无罪释放的。”

“要是他运气不够好,不是正处于手术恢复期呢?如果他没有证据能自证清白呢?”唐盈盈丝毫不松口,依旧步步逼问道。

“你这是假设。”方惟安避开锋芒说道,他微微迟疑了一刻,像是想再次确认唐盈盈的态度,“你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告?”

“是,我也希望你和汪瑶经过这一次可以明白,法律是神圣的,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都不能因为个人的人性和妄为去冒犯它。”唐盈盈的声音泠泠,透出坚决的态度和不由分说的强硬。

这下,一屋子的气氛都凝成了冰点。

“如果我不让呢?”方惟安步步逼近,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杀气,直视着唐盈盈的脸。

唐盈盈昂着僵硬的脖子,顾不上一颗心在体内早已碎裂成了多少瓣,她竭力摆出无所恐惧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抽搐,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艰难:“你让或不让于结果又有什么影响呢?方惟安,你有没有想过汪瑶为什么会有今天的胆大妄为,你在其间,究竟有没有责任?无限度的纵容和庇护,你给她提供了幻想中的绝对安全。一个包你能随口做主给予满足,她在学校闯祸打人了,你能出面摆平。有你这把保护伞在,汪瑶敢去挑战法律的底线这也是迟早的事,因为她心里一直坚信无论出了什么乱子,你一定搞得定。你现在倒是真想来试试,司法的主你又有能耐做得了几分?”

唐盈盈的斥责像是从心底迸发出来,她丝毫没有顾及方惟安的面子问题,她也没有心情去考虑她这番话会给两人的关系造成多大的冲击。她就是这么说了,这些话她在心里实在放了太久了。

方惟安的双唇已经抿成了一段又短又硬的线段,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也并没有让开,像是一座铁打的塑像一样,一言不发地亘在唐盈盈面前,挡着她的去路。

汪瑶已经彻底失声了,真的假的眼泪混在一起,又一起变成了脸上斑驳的痕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方惟安,两只手死命绞在一起。千万别后退!汪瑶紧张地在心里暗暗祈祷,方惟安现在是她唯一能得救的希望。

程风动了动,他早已被唐盈盈和方惟安激烈的争吵吓成了呆呆的木鱼,就像家里在父母狂暴吵架中无可遁形的孩子。可屋内的空调实在太冷了,他只能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唐盈盈扔给他的围巾紧了紧,又在腰间系个了结。这样一来,他好像又找回了一些勇气,“那个……唐律……我能不告她么?”程风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唐盈盈猛地扭过头,看着程风,一副傻愣愣的模样,赤裸的肩膀上还披着自己的围巾,粗糙狼狈的脸被围巾边缘的小豹纹一映衬,形象更加猥琐了,也让唐盈盈更来气,“你再说一遍。”

“你们别吵了,我不告汪瑶。不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但她得认个错。”程风的舌头像是捋利索了,咬字比刚才清晰了很多。

“为什么?”唐盈盈皱紧了眉,眼风顺势就瞥见面露喜色的汪瑶和松了一口气的方惟安。

程风搔了搔后脑勺,苦笑着说:“这官司没法打,也不划算。唐律,你想想看,真打上官司了,询问、侦查到上庭,几个月的时间下去,您跟方总就打算这么吵几个月?行,就算这是您家里的日常运动,我还要脸啊。我是个男人,这事我就没想闹开,要不是方总给你打了电话,我压根就不太想让你过来。咱所里那帮子牙嚼子,要听说了我在打官司,还不用尽一切手段打听清楚这里面的细节啊?到时候,什么一个大男人被女高中生狂殴,什么男性功能障碍导致无法实施奸淫行为,再到智商究竟够不够用,司考是怎么过的?竟然能被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拎着玩。不用多想,我就能脑补出他们对我的几十个热议话题。那我以后在所里还要不要做人,还有没有脸见人,光走在路上同事看我的目光都能变成弹幕流星雨,你说我图什么,好端端地给自己惹这事干嘛呢?”

“就为了这些?”唐盈盈皱了皱眉头,不满地问。

“这些可都是大事,而且,还可能会造成更大的麻烦。”程风想了想,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反正我都已经赤条条成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好害羞的。索性就说了吧,其实小时候学校体检的时候,老师就发现我有包皮过长的情况,当时就跟我爸妈说,要趁着我年纪小,赶紧做手术给割了。你猜为什么没做,一直拖到今天。猜对了,因为我爷爷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易毁损。在我家老爷子心里,败家只是挨板子教训的程度,敢纹身那就得立刻打死,那么在子孙根上动刀的行为是什么程度呢?大约就该挫骨扬灰了。我爸妈就是屈服在了老爷子的淫威之下,才任由我生长长长,然后发炎,屡次发炎,让我忍无可忍,一刀除之。对,这一段汪瑶你应该捂住耳朵。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这个手术对于我个人来说,那就是最高密级的机密,越少人知道,传到我爷爷耳朵里的可能就越低。一旦他知道了,我也就 game over 了。唐律,你懂吧?这个事情要是闹开了,无非就是汪瑶法律制裁,我接受家族制裁这样一个杀敌一万自损两万的结果,你说这又是何必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唐盈盈有些气结,没好气地说。

“您也得体恤人情、和谐为上啊。”程风气都不喘嘻嘻笑地就给唐盈盈接上了。

唐盈盈被程风这么一打岔乱搅和,方才跟方惟安较着的劲其实已经就卸掉了大半,只剩下心底一片湿漉漉的冰冷。她依旧冷着脸,没好气地说:“诬告罪是刑事罪名,也不是你说谅解她就能完全脱罪的。”

“目前的情况,汪瑶诬告陷害我,也就能算个情节严重,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那量刑也就是在三年以下。这既是公诉案件仍然适用和解程序,只要她真诚悔罪,我愿意谅解,双方达成了和解协议,是能够争取到从宽处理、不予立案的结果。”

没有想到程风能突然松口,给了自己一条活路。汪瑶连忙点头,站到程风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程风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诚悔过,我以后保证不这么胡作非为了。请你能够原谅我。”

程风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像是在心里打着什么坏算盘,“我是不想告你,可是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就放过你,也不太能显示出你悔过的诚意。”

“那你要怎样?”汪瑶听他这么一说,又有点慌,急忙看了方惟安一眼,“要不我赔你钱,你要多少?”

“钱?你一个学生能有什么钱?”

“我……我可以借啊。”汪瑶此时说话也警醒得很,尽量装作乖巧的样子。

“借了你也没法还,我不要你赔钱。不过你是学生,也没什么时间去做社会服务……”程风的目光在汪瑶身上转来转去,汪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渗出了淋淋的冷汗。“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为了让你体会一下我赤裸裸被人参观了两个小时的痛苦,我决定给你买两件衣服,未来两个月,请你每天都穿着去上课、逛街。并发在朋友圈里嘚瑟。”

“什么衣服?”汪瑶警觉地问。

“当然不可能是香奈儿当季新款了,我送你两套碎花纯棉适合广场舞的奶奶装吧,买两件,总价不会超过一百块。我买好了寄给你。”

“不行,我不答应,同学会笑死我的。”汪瑶想到班上那些眼光刁钻、嘴巴狠毒的富家同学,不由地反抗道。

“那我就没办法了。”程风摊摊手。

汪瑶还想任性,却又见方惟安一副不愿意再管的样子,只好同意,将自己的地址写给了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