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大厦倾
几天之后,古莉静在唐盈盈和郝白石的陪同下向法院提出了撤诉申请,转身又带着厚厚一叠文件到市公安局经侦大队主动投案自首。由于古莉静认错态度良好、对犯罪行为交待得彻底,并愿意配合警方积极做好补救措施,所以并没有马上被收押,而是让她回家等待传唤。小两口从公安局出来,在门口又抱着头大哭了一场。
在郝白石刑事警报解除的同时,林小云的头顶则再次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就在她婚礼即将举行的前两周,银保监会、中央网信办、公安部、央行等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防范以“虚拟货币”“区块链”名义进行非法集资的风险提示》,对那些并非真正基于区块链技术,而是炒作区块链概念,实行非法集资、传销和诈骗活动的行为进行了风险提示。几天后,中国人民银行等七部委联合紧接着又发布了一份措辞更加严厉的声明,把 ICO 定位为“本质上是一种未经批准非法公开融资的行为“,要求各地从即日起停止各类 ICO 的融资活动,对已经融资完毕的项目也应当做出清退。这次监管出手之快、力度之大,令虚拟货币的发行者们措手不及,此前每天都在涨涨涨的鹏币随即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直到这个时候,林小云才想起去了解钱鹏公司运营的情况。
鹏币生辉的经营总部在前海,新建好的办公楼,走进去还透着一股水泥的味道。钱鹏上个月刚跟房东签了三年的租房合同,新购置的办公家具、电脑堆满了半间屋子,许多包装箱甚至还没有打开,乱糟糟地堆在那里,彰显着项目负责人对未来前景的看好。林小云到的时候,钱鹏正好出去了,负责安全技术的合伙人姓鹿,高高瘦瘦,还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平时大伙都喊他“马鹿”。
马鹿显然也是好几天没睡好觉的模样,大半截胡子挂在下巴上,一件格子衬衫又脏又皱,像个垃圾袋一般套在身上。他告诉林小云,钱总出去买烟了,不过应该不会很快回来,买烟买酒买盒饭,是他目前能够使用的、为数不多的出门理由,除此之外,团队的几个负责人都已经住到了公司了,夜以继日地工作。如果可以,他们几个甚至想把身体整个给填进去,看能不能堵住这掉底似的漏洞。
林小云惊了一跳,她看着马鹿,有种即将大祸临头的感觉,嘴唇都有些不听使唤,嚅嗫着问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央行的文件不是要求限期清退和整改么,有什么问题,应该还有补救的余地吧。”
马鹿长长的脸颊上抽搐了一下,继而冷笑道,“还不到文件来催命,咱们自己就先爆雷快把自己给炸死了。”
林小云听他这么说,心下一沉,连忙询问细节。马鹿从旁边拖过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鹏币交易平台的后台,密密麻麻的代码布满了整个屏幕,林小云看得眼花缭乱,完全不懂,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马鹿用他那又长又细的手指在屏幕重重地叩了几下,冷冷地说:“虚拟货币的核心技术在于区块链,它的本质是运用计算机算法和密码学等技术创造的一种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系统,从而实现货币的发行和交易功能。换句话来说,虚拟货币之所以能够替代金银在现代社会上拥有货币价值,最值钱的应该就是这套代码以及代码后头的算法,这也是全球都看好比特币的根本原因。只是跟比特币不一样,我们这套代码是垃圾,彻底的垃圾,一文不值!”马鹿说到最后,已经不能保持最初的淡定,红着双眼,似乎下一秒就要张开嘴,一口将屏幕给吞下去。他十根手指插在鸟窝一般的头发里,语气透着无尽的绝望和后悔,“当初钱鹏拿着这套东西来找我的时候,我当着以为他是什么技术天才,要带着我们创建属于我们的奇迹。结果,等我身家都投进来以后,我才发现,这套代码压根就是他从国外花了五千美金买的,就是一个虚壳,里面的安全漏洞就跟筛子似的,补也补不完。我后来质问过他,他反过头来安慰我说这有什么关系,投资者根本不懂这里面是什么,他们只管投进钱来,赚钱了就走人。只要后面一直有人肯投钱进来,那平台就可以永远运行下去。你听听,这像是什么?”
林小云浑身冰凉到了极点,她颤抖着声音,万般不情愿地吐出那几个字,“庞氏骗局。”
马鹿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她,叹气道:“是,正是庞氏骗局,只不过打着一个区域链技术的幌子。”
林小云心知大事不好,连忙道:“那赶紧停了啊,看看有没有办法可以补救。”
马鹿冷笑道:“更麻烦的问题是在这里。我发觉不对劲以后,就马上去找了我们的投资人于总。于总很有耐心地听我把情况说了,当时也是一脸凝重,表态让我放心,说他一定会严肃认真地对待、并妥善解决这个问题。过了几天,于总找到我,全然换了一副嘴脸。他跟我说在这个项目上已经砸进去上千万了,现在平台运作的情况也很好,鹏币天天都在涨。这个时候自己爆出技术问题,那是对投资者的极大不负责任。当然,对于我反映的安全问题,他再次肯定会处理,将不惜一切代价聘请国外信息安全专家团队跟我一起进行修补和完善。现在想起来,他的这番言辞是缓兵之计,完全是为了稳住我才这么说的。”马鹿年轻的脸上流露出被欺骗的痛苦,他艰难地回忆道,“第二次谈话之后,于总当真联络了几家美国的公司,让钱鹏跟我带队,去美国先期接触一下。这你也应该知道,就是上个月初,我们去美国出的那半个月差。趁着我们不在国内,于总让人用平台管理员的账号将大量的资金转到了地下钱庄,等我们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大约这大笔钱早已经到了境外。”
林小云这时候觉得自己心都凉透了,她仍不放弃地问道:“你们的交易没有设置密钥么,没有授权怎么能随时调动资金?交易痕迹都是可以追查的,应该可以排查出究竟是谁进行了操作。”
马鹿笑了笑,道:“这正是他们高明的地方,我们的安全系统有漏洞,对管理员账户的权限开放得太多。他通过管理员账户设置了一个空的交易账户,通过快速大量的买进卖出,把他人账户里的货币转到这个账户里,累积到了一定的数量,就立刻平仓,再创立一个新的账户,如法炮制。账面上看都是平的,可实际上钱早就被偷偷运走了,风控系统连异常警报都没有提示。直到会计对账的时候才发现客户关联的交易账户早已经空了,我们才发现事情不对。我们几个人连着在公司熬了几个通宵,才算把这个问题弄明白,这时候于总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再去他公司找人,被告知他早就卸了职,拿了加拿大的永居身份,跑路了。现在的状况是资金已经出境,交易数据都是公司内部操作,根本无法追索,我们几个愣头青,被人给坑得彻彻底底的,还在这儿帮人数钱呢。”
林小云的心早已经堕到不知什么深渊中去了,她丧着脸问:“那报警呢?赶紧报警啊。”
马鹿凄惨地冷笑,“报警。当然要报警,可我们自己也说不清了。这个交易系统本身就是个骗局,光凭这个,我们几个人都得进去。现在钱也没了,连退赔的认错态度都摆不出来了。你是律师,你告诉我,这样的情况该判多少年?”
林小云这个时候根本没心思去计算他们涉嫌的罪名会带来多久的牢狱之灾,她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她的钱呢?她妈妈给她存的嫁妆钱,还有从她姨妈、姑母那里借的投资的钱,怎么办?还能不能像钱鹏之前作出的保证那样,得到优先的赔付。“那……现在公司账上还有多少钱?投资者有没有发现账户资金问题,有没有闹事?”
“目前零零星星的有些客户发觉了,毕竟数额稍微大点的钱就转不出来了。我们给予的提示是对账系统正在升级,但也瞒不了多久,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马鹿绝望地说,“至于我们的账上还剩多少钱?你自己去问钱鹏吧,呵呵,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有个十几二十万吧。”
林小云一下便疯了,她抓住马鹿,尖锐的声音像一个疯子,叫道:“什么?!才十几二十万?怎么可能,上个月他跟我说资产都过亿了,全没有了?全被偷走了?”
马鹿的目光没有一点光,黯淡得如同这个毫无前途的办公室一般,“上亿,呵呵,那就是个数字。我们这样的公司,就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一旦出现问题,全公司上上下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几台电脑。”
林小云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瘫坐在那张橙红色的多边形沙发上,这还是钱鹏刚创业的时候,林小云花了大半个月工资买给他的礼物。鲜亮的颜色、颇具设计感的造型,在林小云眼里非常适合鹏币生辉这个新兴的项目,它当真也照亮了最初那间坐落在居民楼的小办公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林小云好像在过上车上癫了一个来回,不仅到达巅峰的速度快得难以置信,跌落谷底的速度更是让人反应不过来。她咧了咧嘴,突然又想起了近在眼前的婚礼,那是她渴盼了许久的盛大场面,在婚宴公司的方案里,一切布置都选择了最梦幻的粉红色,粉红的鲜花、粉红的香槟、粉红的云彩、粉红的丝质地毯,这像梦一样的美好景象,她终将不能看到,睁开眼睛,现实像一片烧焦了的土地,千疮百孔,还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想到这里,林小云当真觉得胸腔里一阵翻涌,晚上为了减肥嚼下的那几片生菜叶子也在胃里呆不住了,一个劲地往上涌。她急忙站起来,还没等冲到卫生间,便吐在了半道上。混着胃液的生菜渣看起来愈发恶心,黄绿黄绿的,有点像她此时的脸色。林小云伸手扯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边的污秽,惨笑着对马鹿说:“钱鹏究竟去哪里了,买个烟需要买这么久么?”
?第四十五章 求出路
说起来钱鹏冤也不算冤,鹏币其中有多少的猫腻,就算最开始的时候没想得太明白,后来这些日子七七八八也看清楚了。只是面对如此迅速且巨大的利益,哪里还有什么底线。暴富成了这个小小程序员仅剩的追求。但说他倒霉也是真的倒霉,噩耗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踵而来,先是投资人卷款逃跑,紧接着国家下文严查虚拟货币,上周高峰期还被炒到六十几块钱的鹏币,一夜之间迅速跌到了十几块钱,无数鹏币的持有者在平台上进行抛售、未果后,又集体向公安报了案。所以,当钱鹏带着一条烟回到公司楼下时,正好碰到了来寻他的两个警察。简单询问了情况,核对了个人信息后,便被推上了一辆乌拉乌拉响着的警车,成为了监下囚。
钱鹏的父亲是西北土生土长的农民,钱鹏被带到公安局的时候,他正在试穿出席儿子婚礼的新衣服。崭新的浅灰色毛呢西装是钱鹏从香港订制后,给他邮寄过来的。老父亲抬了抬胳膊,有些抱怨道:“这袖子咋忒紧呢,胳膊肘抬不起呢。这色瞅着也不太喜庆,他们那边人结婚也不兴搞点好看的颜色。”
钱母嘲笑他,“儿子结婚,你穿这么好看做啥。你这件光上衣就要大几千了,还抱怨个甚。”
钱父咧开嘴笑了笑,连忙把西服脱下,又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到柜子里。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深圳警方通知他钱鹏被捕的消息。老父亲一时间有点蒙圈,好端端的儿子咋突然就被抓了呢?他有些不敢相信,莫不是遇到骗子了吧。他摸索着给儿子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关机。老父亲更懵了,“这是咋回事呢?”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即将过门的儿媳妇,便拨通了林小云的电话,扯着嗓子,尽量用自己最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哎,那个小林啊。刚才有个人给我打电话,说俺钱鹏被抓了啊。你去看看,究竟什么情况。他们莫不是搞错了吧,俺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啊,有什么事等结完婚再说行不行啊。这样关着人的话,婚礼上就没有新郎了,那还咋弄啊?”
林小云此时自己都快要精神错乱了,哪里还有心思跟钱父详细解释,便应付道:“是,他涉嫌参与了一个经济案件,情况很复杂,您最好能亲自过来一趟深圳。明天,或者后天,越快越好。”
钱父更加疑惑了,他想了想,道:“什么经济案件呀?俺不懂啊,他婚礼不是下周么,俺儿子给俺订的机票也是下周的,俺得下周才能过来啊。你去跟他们说说,让他们先放人啊,中不中啊?”
林小云只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了,心里虽从未指望过他父母真能帮上什么忙,却见他们一副还要自己照顾的样子。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往上涌。她憋了半天,忍不住对着话筒道:“还有什么婚礼,人都要没了。拿什么结婚,我们还剩下什么去搞婚礼?”说到最后,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钱父一听结婚的事也要黄了,立刻就急了,扯着嗓子喊道:“林家丫头,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说好的事情怎么能不算数呢。俺家娶媳妇的消息四里八乡都通知到了,俺家给了你二十二万的彩礼钱,你家也是收了的,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呢。你把你爸妈的电话给俺,俺要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林小云听钱父一门心思都在彩礼上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完全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林小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裂开了,她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深圳的深秋,天气格外宜人,闲闲的晚风吹在身上,像是婴儿肥肥的小爪子在脸上轻轻地抓痒。街上人来人往,大多数都有着一张年轻且朝气的面庞,每张脸落进林小云眼里,都是无忧无虑的幸福模样。她恨极了,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为什么所有的麻烦现在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明明是钱鹏做的错事,可他现在带走了,留下这一大摊子麻烦,都要她去处理。她怎么处理?她又有什么能力处理。想到这里,林小云掏出手机,打开与钱鹏的微信对话框,大骂道,“钱鹏,你这个王八蛋,搞了个什么狗屁项目,坑死人了。”“我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整天装 TM 什么技术天才、商业精英,你就是个臭屌丝!什么都不配!”一条接一条咒骂不休的语音信息掏尽了她心里所有恶毒的词汇,看着它们发送了过去,林小云心里觉得舒坦了一些,她知道钱鹏看不到也不可能回复,但除了对着他的微信头像破口大骂之外,她此时还能做些什么呢。
骂到后来,她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清楚,眼泪和鼻涕糊了满满一脸,她一边走,一边哭,想起来了一点又对着手机含糊不清地骂几句,骂得多了,又觉得胃里恶心,趴在绿化带上呕吐一番,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活像一个神经病。
二十几年便活到人生末路的感觉,大抵如是。
走了许久许久,林小云呆呆地站在十字路口,她满心只希望现在能够有一辆没看清路的车突然驶出来,撞倒她,死了更好,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要是可以是被一个挥金如土的富二代撞了更好,就算是碰瓷,也能得到一笔不少的赔偿吧?她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是钱的问题,但她实在是没有什么钱了。
康俊的办公室里一个环形的加湿器轻悠悠地向外喷吐着水雾,带着极淡的栀子花香。深圳作为一个沿海城市,空气湿度常年都在 50%以上,可康俊仍嫌不够,干燥是皮肤和头发最大的敌人,他自我保养的意识甚至胜过了许多女明星。今天的气场不是太好,一上班,唐盈盈和林小云便过来找他为钱鹏的事寻求帮助。康俊瞅了一眼林小云,一身素白的衬衣映着没什么血色的脸,坐在沙发上,十个手指局促不安地纠缠在一起,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她的状态非常不好。
案情有些曲折,林小云叙述完。康俊的脸沉了下去,快速地翻阅了林小云带过来的资料,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早已经开骂了。在钱鹏最得势的时候,他便断言那个对现代社会游戏规则毫无敬畏之心,又不可一世的农家子必然要惹上麻烦,是律所潜在的大客户。只是他没想到钱鹏竟然能这么倒霉,还没找上门来寻求帮助,就被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奄奄一息,更重要的是照着目前的形势看,估计连律师费都不可能付得起。康俊转了转眼睛,向林小云问道:“案情很清楚,没什么争议的。鹏币这个技术完全是假的,与它挂钩保证收益的项目也根本没有做,集资诈骗罪怕是没的跑,涉案金额很大,超过千万了,这一个不慎极有可能是死刑、死缓或者无期,当然,量刑跟后期资金的退赔情况干系很大。你见到钱鹏了么?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林小云的眼眶红红的,看了一眼唐盈盈,又点点头,道:“见到了。他还能说什么,整个人完全吓坏了。从头到尾都交代了。拖着我拼命求我救他,哪怕是能少判几年也好。康主任,您看这个事情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那钱真的是被人卷走了,钱鹏发了死誓的。我们现在连婚宴的钱都付不起,我把所有能退的都退了,房子也挂在中介,卖了钱都退赔出去,能不能救救他?”林小云慌乱的模样更像是案件中的苦主,丝毫没有了律师的冷静。
康俊看着她,心想就算没卷款逃跑这事,钱鹏干的事也一样事集资诈骗,只是现在钱没了,想退赔都赔不出去了。他这么想,却没说什么,只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那你估计一下,能退赔多少?缺口又有多大?”
林小云想了一刻,嗫嚅道:“这两天算了一下,平台上投资人个人账户清账后,公司账上还有一百多万,我房子卖了的话,刨掉贷款还能凑出个一百多万,勉强到三百万吧。公司其它几个创始人零零碎碎凑一凑,能到个五百万,还差……接近两千万。”
康俊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恨下手晚了,竟有种自己痛失巨款的感觉。他看了看唐盈盈,问道:“唐律,这事你怎么看?”
唐盈盈想了想,认真道:“虚拟货币是这些年出现的新鲜事物,对它的准确定义全球都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对它究竟属不属于货币也有争议。所以,关于 ICO 究竟是集资诈骗,还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甚至是非法发行股票债券罪,学界都一直还在讨论中。中央的文件虽然给虚拟货币划了个圈,但也要具体事情具体讨论,钱鹏在这个事情里没有欺诈的主观故意,在平台交易的高峰期,他人在美国待了半个月之久,也没有潜逃,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个角度上去努力,替他争取一些减刑。至于于总的盗窃资金,应该另案讨论,甚至可以说,钱鹏的公司也是受害者之一。”
林小云听唐盈盈这么说,眼睛里顿时闪出了一丝光亮,她连连点头,又满怀希望地看向康俊,怯怯道:“这样可以嘛?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想去争取一下。”
康俊保养的看不到半丝细纹的眼角轻轻扬了扬,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语气却澹澹地说道:“当然可以。法律前进的动力就在于对新鲜事物的争议、尝试和讨论,这种讨论本也不该仅限于学术研究,更应该适用在每个具体的案件审判中。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努力?”
林小云愕然道:“为了……为了救钱鹏啊,他是我老公,他现在遇到麻烦了,我……我想救他。”
康俊点点头,白净到有些透明的脸上隐隐映出些许的笑意,他的语气愈发和蔼,道:“嗯,我知道你们已经领证了,是合法夫妻,所以我才这么问。因为在我看来,你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该去做。”
唐盈盈和林小云满脸疑惑,不约而同地问道:“什么?”
康俊坦然道:“把你自己从这个事情中给择出来呀。”康俊看着一脸无辜蒙昧的林小云,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唇边嘲讽的感觉也随之浓重了些,“你别告诉我当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诈骗罪中有并处罚金或没收财产的规定,前年婚姻法对夫妻共同财产有了新的解释,你刚才说的那套房是否是婚后共同财产,是否可能被罚没,还需要进一步认定。也就是说,钱鹏一旦定罪,家里究竟还能剩下多少钱?哪些是婚后共同财产,哪些是婚前个人财产,你现在就彻底弄清楚,这是其一。其二是,在钱鹏整个公司运作中,你作为公司创始人的配偶,又是一名法律工作者,我相信钱鹏在初期创业的时候应该有跟你讨论过这个鹏币生辉这个项目的内容,那么你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公司的具体运营中去,特别是有没有在会议决议、文件报告、项目计划书上留下过书面意见,包括你的签名、手改痕迹、对话录音,甚至可能是开会时候的发言记录。这个事情非常重要,倒不也是说你一定会被法院追责,但如果有这种情况,对你未来律师生涯的发展将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你回头必须一点一滴想清楚。”
唐盈盈心里一咯噔,想起了最初林小云拿着项目计划书请她和 Debra 提意见的事,便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林小云双唇紧紧咬在一起,目光低低地盯着地毯上扭曲的花纹,像是在拼命回想,沉默不语。
康俊笑了笑,轻松地说:“你先别着急现在就琢磨,回去仔细想想,不要有遗漏。同时也把银行流水单翻一翻,鹏币这么赚钱的项目,你个人资金有没有投进去,又有没有从中获利,具体获利了多少。你自己也是会计专业的学生,这个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