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一个真正找不到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么,是会像疯子一样找遍每一条大街小巷,走每一步都觉得自己走错了,生怕与孩子插身而过。怎么可能有心情呆在家里。”唐盈盈冷冷地说。
“我找了一个上午,我累了,我回来休息一下不行吗?”美媛狡辩道。
唐盈盈将脸凑近了些,盯着美媛说道:“你虽然没怎么化妆,可还是忍不住沾了假睫毛,是植村秀今年的新款,每一簇都是独立的,你孩子一大早就不见了,还有心情坐在镜子前一根一根把睫毛给沾好?你真当别人是傻子吗?”
美媛白皙光洁的脸庞青一阵红一阵,脸色异常的难看,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没什么必要继续装下去,憋了半天,便小心地说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反正你们不是早就认定孩子是我藏起来的么?不管是不是,只要蓝若洁找不到孩子,她就没办法证明孩子不是胡总的,那我们就是继承人。想要简单把事情给了了,也行,三个亿,我已经开过价了。”顿了顿,又道,“要是警方有什么惩罚,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唐盈盈轻轻一笑,语气轻松地问道:“你这三个亿是怎么算出来的呢?还是随口说的?”
“两者有区别吗?”美媛大大的眼睛看着唐盈盈。
“有区别。如果是经过了计算,至少证明你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就金额进行协商。如果只是随口说的,那就是赤裸裸的勒索,那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唐盈盈笑着看着她说道。
美媛虽然聪明,但毕竟不是唐盈盈的对手,三言几语便将她的思路带了过去。美媛想了想,认真答道:“我知道胡总他们企业去年估值大约有十几个亿,我只要三个亿,就签字放弃继承,这并不过分吧?”
唐盈盈轻轻侧了侧头,思索道:“无论是十几个亿还是三个亿,这都是别人的企业,别人的钱,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可以开口要呢?”
美媛脸一下失血,怒道:“他们之前不是这样跟我说的,胡总、蓝若洁,他们一直都是说只要我生了男孩,以后企业都给我儿子。我生了啊,胡耀祖就是个带把的啊,我凭什么不能这么想?”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他们对你的承诺靠什么来保护。你一没有婚姻关系,二不在企业任职,三呢,”唐盈盈停了停,道,“这孩子还不是胡总的。”
美媛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这都是蓝若洁那个老女人害我的,她故意找个严斌来给我做司机保镖,天天跟着我,每餐饭都是他陪我吃的,我生病了也是他送我去医院,还定期带我出去旅游。日久生情,怎么能不发生点什么。我已经够小心了,每次跟他发生关系的时候,都有做避孕措施的,肯定是他做了手脚。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
唐盈盈静静地听她说完,道:“所以都是蓝姐的错,都是严斌的问题。我承认他们是做了局,但即使从你的表述中,我也没有听出你有什么被强迫的地方,一切都是你自愿发生的,对吗?”
美媛想了一刻,音量又高了两分,道:“可生孩子不是,我压根就没想生个严斌的孩子。你知道生个孩子我费了多少精力嘛,光阵痛就疼了三天,差点以为要死在产床上了,结果生了个什么,生了个狸猫,我想要生太子啊,可以继承上亿家产的太子。”
唐盈盈的脸色黯了黯,却没说什么,只静静地从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白纸,边写边说道:“好。我们说孩子的问题,你觉得被欺骗了,应该获得赔偿。婚姻法里对离异家庭子女的赡养费有一套计算的标准,孩子在北京,我们按北京人均月收入为10531元,抚育费一般按照月收入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比例给付,大约是三千元一个月,一年也就是三万六,按照给付周期十八年算,一共是64.8万元。这个事情里,你认为严斌和蓝姐合谋做局,那我们就乘以二,大概是130万元。这是你可以争取到的最合理的数额了。”
美媛紧紧盯着唐盈盈那支笔,直到最后一个数字写出来,她脸色刷得变成铁青,怒道:“一百三十万?不可能,我跟了胡总这么些年,最后用一百多万就想把我打发了?没这么简单。”
唐盈盈收起了笔,冷冷地看着美媛,道:“那么在跟胡总之前呢,你在做什么?公司前台吧,每个月四千的工资,到手大概也就三千出头。这个职业没什么增长空间,赚到一百三十万,你大概要花一辈子的职业时间。”唐盈盈环视了四周,缓缓道,“你现在一个包几万块,一只鞋也是几万块,可这样的生活是别人给你的,也是别人给你的一个梦,现在他们让你醒,你真以为自己可以装睡吗。”
美媛恨恨地看着唐盈盈,道:“可……可我不一样,我跟别的前台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长得好看点,还是脑子聪明点。亦或者是正巧合了胡氏夫妻的眼缘?”唐盈盈笑着问。
美媛尴尬无比,吞吐道:“他们,他们说我面相好,是大富大贵的命,宜男旺夫。”
“所以,你又信了?”唐盈盈轻轻地摇摇头,道,“因为别人几句轻飘飘的夸奖,你立刻就做上了一夜暴富的美梦。以为只凭着一身皮肉就能免去赚钱的辛劳,生下孩子就能母凭子贵,到达人生巅峰?这样的路或许有,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一条毫无风险的捷径。事实上,这种路上的埋伏和陷阱远远比一般路途要多得多。胡总也好,蓝姐也好,他们在商场挣扎滚打了几十年,脑子里一把算盘会打不过你这么一个小姑娘?你以为自己是在拿青春换金钱,其实别人不过拿你当块垫脚石。”
唐盈盈一口气说完,见美媛面上的神色越来越差,双唇却紧紧抿着,像是桀骜地在抵抗着什么。唐盈盈低下头,伸手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一个绿色的食品包装袋,上面清晰印着两块油渍。“你知道现在追查一个人的行踪有多少种办法么?交通监控视频、手机信号追踪,还有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亲友关系排查。你今天早上去过哪里,你觉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其实警方那边稍微动用技术侦查手段,半天之内就可以搜遍整个北京城。或许都不需要这么麻烦,”唐盈盈的语气轻描带写,却像一把尖刀往美媛心口上插,“这家烧饼店在良乡大学城附近,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买一个当作早餐。从你这里开车到良乡,将近五十公里的路程,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你说,你一大早跑这么远是去干什么了?亦或者是你跟人约在那边见面,只为了将孩子交到他手里。这个人会是谁呢?你的家人?朋友?同学?这些资料,不要说警方了,就是蓝姐想了解,也有的是办法。相信我,没有哪个母亲真可以忍住思念,把孩子藏一辈子的。那样即使最后你拿到了钱,又给了他怎样的生活,怎样的童年,怎样的天地呢?稚子无辜,他是你要去呵护的人,不是你手里抢夺金钱的工具。我不知道你把孩子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只要不在你身边,想必他现在一定哭得喉咙都哑了。你们还要相处一辈子,节骨眼上千万别犯糊涂,赶紧去把孩子接回来,即使他不是你期待中的孩子,但日后他仍会成为你生命中的天使。他给你带来的幸福和骄傲,会比那两个多亿要纯粹得多。”
美媛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默而无语。唐盈盈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一百三十万,再加上这套房,便是你这几年的所有获得了。剩下的那两个多亿,你就当是付了学费,教会你从今往后,踏实做事老实做人。在这桩生意上,你或许赔了本,觉得自己特别失败,那么我希望至少在做母亲这件事情上,你不要再犯糊涂,一错再错了。”
长久的沉默,让美媛的脸上一丝一丝慢慢恢复了血色,她转过头看着唐盈盈,眼角的凄厉逐渐退散,泪意便涌了上来。终于,她用双手捂住脸,泪珠不断从指缝间溢出来,又顺着手背流落,在光洁的手臂上形成一道又一道交错纵横的痕迹,凌乱不堪,像极了她无畏无知的青春岁月。
第二十七章 长城长
双方又僵持了一天半的时间,第三天下午,美媛终于突然想通了,去警局销了案,把孩子接了回来。接着又通知余律师自己同意在放弃继承权的协议上签字。蓝姐自然高兴,将抚育金的数额提到了 188 万,说要讨个彩头。但同时也要求再做一次俞耀祖的 DNA 鉴定,以彻底断绝美媛日后反悔的路径。事已至此,美媛自然也只能听之任之。唐盈盈与余律师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办妥了所有的继承文件,签字、画押、复印、封存,一直忙到日落。从胡氏集团出来,余律师提议要一尽东道主之谊,请唐盈盈去吃一顿王府菜,算是为这段时期的合作庆功。
唐盈盈用手指撑住两只眼皮,虚弱地说道:“现在别说是王府菜了,就算把御膳房搬到我面前,我也吃不下。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睡到自然醒,再看瞅瞅哪个航班顺眼,便滚回深圳了。天涯未远,日后有的是再见面的机会,用不着急在这一时。”
余律师见她这般说,便也不再勉强,一脚油门掉了个头,便将她送回了酒店。唐盈盈拖拉着双腿往房间走,走到电梯间,却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站在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唐盈盈有一刻的发怔,以为自己眼花,下一秒心中的欢喜便奔涌而出:“惟安,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不来北京吗。”
方惟安伸出手,轻轻一搂,便将唐盈盈揽进了怀里,嗅着唐盈盈发丝的味道,满是宠溺的语气说道,“没办法,想你了。”
唐盈盈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他,嗔道:“这不是破坏了舒适相处的规矩嘛?”
方惟安笑道:“规矩制定出来就是要被破坏的,我愿意,这怎么办呢。我下午三点多就到了,在大堂等了你足足三个小时,饥肠辘辘,幸好他们有免费的薄荷糖吃,不然我就要饿晕了。”
唐盈盈又好笑又好气道:“你不会打我电话啊,旁边就是咖啡店,你先吃点东西啊。”
方惟安又将唐盈盈搂了过来,低声耳语道:“打电话那可就破坏了这好不容易的惊喜,而且,我说的饥肠辘辘不是那个意思。”
唐盈盈脸上微微涨红,扭过头刚想嗔怪他,叮地一声,电梯到了,门一开,方惟安的唇便紧紧贴了上来。
两人睡到第二日日头高照方才起身,拉开窗帘,雪后初晴的天空碧蓝碧蓝的,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淡淡疏朗的味道。唐盈盈吃着早餐,笑孜孜地说:“运气不错,前几天妖云密布,天气糟透了。今天看着就是冬日暖阳的一天,待会正好出去转转,你想去哪?故宫好么?”
方惟安将一块涂满黄油的面包塞进嘴里,瞅了一眼窗外,咧嘴笑了笑,道:“故宫就算了,火柴盒子大的地方,里头装满了游客,没意思,辜负了这般好天气。我们去长城吧,我还没爬过。”
唐盈盈手里的咖啡差点端不稳,结巴道:“长……长城,这大冷天的,爬长城该多冷啊。”
“是你让我选的,”方惟安耸耸眉毛,不许辩驳地笑道:“多走走就不冷了。”
吃过早餐,两人找了个车到慕田峪长城。大冬天的,过来的游客果然稀少,爬了许久,也仅仅遇到三五个外国游人。天气极好,蓝涔涔的天上一丝云都没有,天在远处连着山,失了翠绿的山川,像苍老的山河,沉稳厚重,长城蜿蜒着从山岭间穿过,期间或有霭霭残雪,景致极美,令人心胸爽朗开阔。可这般好风景却落不进唐盈盈的眼里,她裹在一件厚重的羽绒服里,围巾、帽子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她仍觉得这山间的风吹得太猛烈,一阵一阵打在脸上,感觉自己要被吹打得鼻青脸肿,恨不得手脚并用才能追上方惟安的脚步。
方惟安走得很轻松,一件利落的轻羽绒穿在身上,走了大半个小时,闲庭信步一般,气息都不乱,经过每一个烽火台时,还得伸伸胳膊踢踢腿,像是极享受这清爽的空气,“我记得小学课本上说过,秦始皇修长城是为了抵抗匈奴人,那这边就是匈奴的地界了?”
累得半死的唐盈盈差点笑了岔气,她指着方惟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你的历史是体育老师教的吧,这句话……槽点多到我都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了。这长城不是秦始皇修的,是朱元璋,明代皇帝,定都北京后,为了防范鞑靼修了这长城,拱卫京师。秦始皇修的长城,在西北,现在应该没剩几截了。”
方惟安丝毫不为自己历史知识的缺乏而感到惭愧,他的手指抚摸过那粗粝不堪的墙砖,若有所思地说:“修这么一道墙,真防得住外头敌人的入侵么?”
“冷兵器时代,城墙的防御级别是非常高的。这城墙高七八米,光溜溜的墙面,再是武功高强也爬不上来翻不过去。历史上,硬攻下长城的战役我都不记得有过,大多都是外敌通了内贼,守城的将士自己把城门给打开了。引清兵入关的吴三桂不就是这样的么。”唐盈盈坐在台阶上,理顺了气,缓缓说道。
“吴三桂我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鹿鼎记里写过。”方惟安笑嘻嘻地说。他把头伸出墙外,仔细掂量了一番,道,“给我一根攀岩绳索,一把伞兵刀,爬上这个高度应该还是可以的。”
唐盈盈嗤之以鼻,道:“你一个人爬上来有什么用,守城的士兵一梭子就把你插死了。何况怎么能用你的体力去衡量古人,你吃了多少牛肉和蛋白粉,上了多少散打增肌的课程才练出一身的肌肉。古代士兵大多是饥民出身,估计那体力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你最后一句就是个污蔑先祖的大罪。”方惟安笑了笑,手指仍在沿着墙砖之间的缝隙轻轻滑走,眼波里如墨般起伏的涟漪自远而近,渐渐漫到了唐盈盈的身上,思绪也在这一刻凛然收住,“休息的差不多了,继续走吧。”
唐盈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没有尽头的台阶,拼命摇头,道:“我走不动了,实在走不动了。让我继续往前走也可以,但我得先提醒你,待会下来的时候,你八成得把我背下来了,我可不轻的,累瘫的时候更重。”
方惟安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北面来的风。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穿得太多了。把围巾摘了,衣服也太长太重,这么个走法,跟负重练习差不多。”
唐盈盈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和围巾,死活不撒手,叫道:“太冷了,你看这山风多大,我穿成这样都冷。”
“就是因为你穿成了这样,手脚都活动不开。腻了一层死汗在身上,体表越凉。”方惟安一面说,一面自己动手夺了那条足有两米长的围巾,又用目光胁迫着唐盈盈脱下了及踝的长羽绒服,露出里头一件抓绒的短款运动上衣。“这下轻便多了吧,可以一路跑上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