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的那个晚上，林耀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电影虽然不错，但窗外的风雨声更催眠。尤其是越猛烈的风暴，当自己躲在屋子里的时候就越有安全感，他的精神就会更松懈。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令他很意外的是，本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温书的某个人此刻居然也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头歪着睡得正香。

电影已经播放完，待机的画面是影带机自带的纯蓝色背景，淡淡的光芒笼罩着客厅，也将对面的陶茹之映照出一张蓝色的脸庞。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的睡脸。

不是透过模糊的监控屏幕，她就在对面，并不算太遥远的距离，清晰到下巴上一颗新突起的青春痘都能瞧见。

他就这样斜躺在沙发上，眼神在这张脸庞上游移，除了下巴上的青春痘，痣的位置在哪里都找清楚了。

凝视的时间有些久，大概还是太困了，懒得动弹，又有可能是她的身上笼罩着他喜欢的蓝色……再次说服完自己，他心安理得地继续注视着陶茹之，甚至最后鬼使神差地拿出相机记录下这一幕。

胶片机按下的快门声，让自己瞬间清醒了。

他拿着相机茫然地站在客厅，窗外的风雨还在呼啸，林耀远忍不住想，难道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新住处患上了“梦游”？

心脏不自然地跳快，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人觉得恐惧，却又同时有一些兴奋。像是第一次入手新的游戏机，打开一款新的游戏，开辟了新的地图，但是眼前，他无法说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被忽略的惶恐又先于兴奋涌上来，迫使他拿起马克笔，在陶茹之的脸上留下恶作剧让他们的模式回到熟悉的轨道上来。

自从台风来临的这一晚之后，他发觉自己的身体也跟着出现了问题。

他偶尔会开始感觉到胃不舒服。

不过不算什么大毛病，不妨碍进食，也不怎么疼，只是有时候吃完饭会感觉到胃胀或者轻微的抽搐。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来到陶家开始吃夜宵导致的，不过也许是他本身就对进食有一种排斥心理，但既然对日常生活的影响不大，他也就没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天晚上，陶康笙那天做的食物油腻了些，吃完后胃突然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胀，导致很难入睡。

就这样，隔壁辗转反侧的声音也隐隐约约地传过来。

他忍不住想，别是她也胃胀吧。

但联想到下午在橱窗里看见的高三成绩排名，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毫无根据的猜想。这个人恐怕不是因为胃胀，而是压力膨胀。

听着隔壁陶茹之下床出门的动静，他想自己也应该假装起来去上厕所，然后可以趁机奚落她一番。这种落井下石的机会可不多。

他的确遵从自己的心意，跟着出了门，走到阳台，蹲到陶茹之身边。

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可以跟你分享缓解压力的方法。”

好吧，他一定是再一次“梦游”了。

说出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他从来没想过要别人参与到自己的深夜唱K活动中，那本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包厢，他的夜晚。

不过就像游戏需要意外事件一样，一尘不变总是无聊的，对不对？

更有趣的是，他解锁了一个新的陶茹之。

喝醉酒的她实在很好笑，刚进包厢时板正如侦察兵，观察着他，观察着包厢，观察着并不擅长的一切。可第一次喝了酒，原本拘谨坐着死活不唱的人突然抢过麦，一口气连点几首，唱功还十分“了得”，直接将他震出包厢才算松了口气。

一向只有他自己的包厢如今被另一个人霸道地占有，而他算被半赶出走廊，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鬼哭狼嚎。

一种很真切的热闹。

不是原唱烘托的气氛，也不是一大群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人的聚会，尽管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但这种程度就够了，刚刚好，是他在那个时刻需要的人的气味。

等陶茹之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回到包厢，在她的要求之下点了一首《蓝夜》，是他最拿手的一首。

但发挥得却不好，因为有个恼人的小苍蝇跟在他的歌声后面陶茹之歪歪唧唧的哼唱，他唱着唱着总想笑。

他不得不中断歌声，提醒她保持安静。

但抬眼看过去之际，陶茹之也正好看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脸再次像那个夜晚，笼罩着一股流动的荧蓝。只是这次不一样，她睁开了眼睛，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他。

后来林耀远想，这不过就是醉鬼都会有的迷离。

然而那个当下，他突然感觉到胃部又传来淡淡的抽搐。

这股抽搐摁住他，让他停下歌声，停下说话，停下思考，只能和醉掉的陶茹之互相凝视彼此。

当时他以为这种感觉只是偶然，但是无数个相处的瞬间叠加，这种抽搐不光是胃，也伴随着心脏袭来时，他总算明白，就和所有的慢性病一样，说不出确切的病因，不知道确切发生的时间地点，只需要身体直观地给出预告在午夜的包厢里和她对视的那个瞬间就该知道，他完了。

第4章 第 3 章

飞机降落在东京时, 林耀远如他所想的终于来到这里看望妈妈，但情形却和他曾经设想的差之千里。

他的计划里是这样：自己上了大学后攒笔钱偷偷来看她。为此事先做了很多功课，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应付东京的地下铁, 要怎么用不熟悉的日语沟通交流点餐……他却没有想到, 这些功课确实派上了用场, 还是很大的用场，他一个人领着两个小白，在东京的地下铁乱窜，最后还很丢脸地坐错了电车。

三个人慌慌张张地从不对的列车中跑下车, 又无头苍蝇似的跟人群乱转，但他的心却很镇定。

三个人, 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会找到出口吧。

他看着走在最前面的陶康笙, 眯起一双眼睛到处乱瞅, 看见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就上去操着英语很英勇地问路，和同样英语口音很重的工作人员撞在一起像很好玩的相声。

走在中间的陶茹之，她一边比对着手机的案内软件一边大惊小怪地念叨是不是这个进站口是不是往那边走，看见老爸和工作人员阿巴阿巴比划半天, 头疼地上前去拉人, 这出相声很快变成小品。

他反倒无事可做，插着兜好笑地围观着, 心里有点嫌弃地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不会这么糟糕，应该可以很快解决这个问题。

……会吗？

也许吧, 但心情应该不会这么快乐。毕竟一个人倒霉哪有三个人倒霉来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