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全身颤抖,只能哀声呜咽着点头,任由鬓发在炙热的撞击中散乱,更惹他爱怜。

项元恣意品尝着她甜美陶醉的潮红脸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长驱直入后重重撞击起来。

情到深处时,筠之低头去吻他眉尾的疤,至少此刻他完全属于自己,是她一生贫穷富贵的同谋者。

神明啊,我的贪、嗔、痴缘爱生、缘爱起,此生恶业已无法铲除,不求原谅。

就让我和他在这俗尘茫茫跌落,来世再修无余涅盘,得究竟解脱。

他们没有赶上风台庵的祭典。

夕阳西下,曲水上还有几只小舟飘着,娘子郎君们说说笑笑的,从莲叶间回渡,惊起一滩水鸟;草地上蹴鞠的孩子们舍不得走,任凭阿母们如何呼喊,非要踢到最后一刻。

“项元送到这儿就好……云州离不开人。”筠之红着脸,在回府的马车前这样说。

他捂拳清咳,示意陈校尉和车夫先走,自己带筠之散步。“我不必回云州了。突厥人的叶护和乌答有去世了,五月他们又要祭神拜窟,已和我们休战了。”突厥人觉得自己是狼的后人,而先祖之狼的魂魄安息在金山的洞穴里,所以每年五六月都要拜窟。

“叶护?乌答有?”筠之歪头。

他截下飞向筠之的皮球,两足轻巧颠球,环视是哪队险些击中筠之,一脚射进他们球门,孩子们哇声一片。

项元接着道:“就是副可汗和女巫的意思。”他双手抓起筠之肩膀,将她放在自己内侧,“陛下已钦点裴行俭为行军大总管,发兵北上,以备秋日大战,恐怕云、代、朔、胜,甚至并州,下半年都不太平。所以……”

筠之停下脚步,晚风在她裙裾和浅草间沙沙而过,身后落日下沉,静默不语。

“所以,项元想送我回西京?”

恍然大悟…原来称的是裙下之臣,哦哦哦,~

第0031章 满满

“笑吟山色同欹枕,闲背庭阴对覆棋。” 秦韬玉《题李郎中山亭》

武承嗣和令仪成亲了。

她几次来信都欲说还休,半遮半掩,一则为武承嗣参奏卢氏一事感到难为情,二则刻意如此地轻轻带过,不给筠之机会发作。她虽怕筠之生气,但这终究是种幸福的担忧筠之认为天下男人都配不上她。

可筠之到底没有生气,只在回信里半气愤道:“你我若有一个是男人就好了,省多少事。”

令仪热络络地回信道:“这样原是好的,可如今有邵项元了。况且承嗣为人其实极好,有时候坏,但好的时候极好。”她还是忍不住对筠之夸赞他。

后来项元知道这话,诧异地抬了抬眉毛,他想不到武承嗣如何“好的时候极好”。

筠之也想不出来,但她对此并不惊讶。儿时,她常被母亲拉着手,反复诉说她父亲带来的痛苦,骂他作“天下最没用的男人”“软蛋”,分家的时候也不替两个孩子着想,一味地装清高,他清高,自己就要豁出身段、大吼大哭地去抢。可一抱怨完,她母亲转头就和她父亲天下第一好,邻里一夸他们举案齐眉,她母亲便藏不住笑。

她很困惑,人的爱与恨怎么能来回变换,没有边界。

长大些,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人天然有一种刍贱在骨子里按说两个相像的人放在一处最好,分歧少、岔子少、互相理解。但人偏爱和自己满不一样的人,喜欢黑对白、针尖对麦芒,非要被对方伤害过才称心如意。

所以她甚至能推出这段感情的吉光片羽。武承嗣仪表俊美,姿容承自他皇后姑母的绝世容颜,纤朗的轮廓,深邃含情的眼,垂头时有一种阴柔的、文质的美,天生吸引活泼的令仪如今富贵无极的周国公,要什么有什么的周国公,眼里那一段脆弱究竟从何而来。

但筠之从来很怀疑漂亮的男人,她觉得人经不起惯,男人更禁不起惯,所以漂亮的男人,唔,像满月下发着光的、会吸人髓血的狐妖。

总之,也许是某次宫宴令仪替承嗣解了围,又或承嗣替令仪解了围,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回到长安已是四月,这里的夏天来得早,槐树才刚长得茂密,日光已经在马道上激出灼浪,隔着马车纱帘也觉热气炙手。

筠之半伏在项元腿上,揉着他手背凸起的青筋,懒懒问:“午膳在哪儿用?”

“鹤春楼。”项元说着,一面伸手遮去她眼前的刺目亮光,“谦大哥接风,郡主也在的。”

一下车,鹤春楼正厅里正唱《霸王卸甲》,项羽刘邦垓下决战,琵琶声嘈嘈铿锵,如铁骑蹄声奔涌而来,宣告项羽兵败的死期。

筠之提裾步梯而上,“午时唱这出戏,叫人心里戚戚的,只怕对生意不好。”

项元低声一笑,对小厮道:“听见没?东家娘子说不好呢。”小厮着急忙慌地要去换曲,筠之正拦着,楼梯上面脆脆的一声道:“谁要换我的戏?”

筠之闻声抬头,只见嘉懋倚在栏杆上,一身水红色软绫衫裙,云朵高髻,不断摇着手内的织锦鸳鸯扇,笑意盈盈地朝下望着自己。武承嗣也在一旁,俊美的一张脸,虚虚地行了个礼。

筠之亦敷衍回礼,小跑上前,对嘉懋嗔道:“叫人家平白替你担心!”

项元见她蹙眉薄怒时的可爱模样,心软软地颤了两下,可此时众目睽睽,也不好太显出来,清咳两声,和薛、武二人打过照面,自己先进了厢房。

嘉懋遣走武承嗣,牵起筠之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自己小腹上,微笑道:“筠筠要做干娘了。”

筠之怔在原地,有庞然大物从耳畔轰然而过,风声极响。一阵热的血液从心里滚滚地流出来,她颤抖地笑着,一面笑一面哭。

令仪心里也一阵震动,眼睛热热的,但嘴上嗔道:“筠筠真是越大越成了傻子!”

筠之垂着睫毛笑,从腕上褪下一对珐琅錾花蔓草鱼子纹金钏,为令仪戴上,是给孩子的见面礼。“有没有取小名?”令仪道:“取好了,叫满满。”

“满满,满满,”筠之喃喃两声,笑道,“利利不是老幺了。”嘉懋小时候有两只手掌大的木偶,一女一男,吉吉和利利,她说是自己的双胞胎,带他们睡觉睡到十二岁。“多大了?医师可叮嘱了什么?”

“医师说都好,”令仪笑着,两只眼很亮,亮到有一种贼意。“四个多月了。”

倒比婚期还长一个多月。令仪趁她发作之前,揽住她手臂,“所以呢,待会儿席间你尽量避开‘孩’、‘娃’这些字眼,也少提承嗣和舅母,别惹大哥不高兴,啊。”

“阿元几时返代?”薛谦去年迁了黄门侍郎,仕途康顺的他胖了一些,天圆地方的一张脸,浓眉,两只眼因案牍劳形而微微凸出。“我瞧陛下的意思,云州此战必要斩草除根,将东突厥打服,为日后太子登基扫平障碍。”

自去岁《俳优集》一事后,太子李显又迷上了赌钱,摴蒲、藏钩、射覆、斗鹌鹑,赌面愈开愈大。这位太子实在有些不成器,哪怕将东西突厥俱扫平了,也难做成明君,不似刘禅乐不思蜀已是万幸。人人都知道这点,但人人都不明说。

筠之也不明说。薛谦如今是清流士族派最得力的年轻人,这一派自然倒向太子,一则和武后对冲,二则皇帝愈无主见、权臣愈是得意,士族很乐意扶植一位不太贤能的新帝。

武承嗣素日是最爱评论时局的,筠之陪邵项元应酬时,多次听见过“周国公说……”“周国公以为……”,但周国公此时很安静,低着头抿酒。筠之觉得诧异,再一看,原来桌面下,令仪很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

“随裴大将军一道北上罢,听他安排。”邵项元低头为筠之拆蟹,着银剔挑出蟹黄和腿肉,抹橙齑放在她碟里。

“裴大将军恐怕不能领兵北上了。”薛谦压低声音,“他病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