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邵项元低头朝她笑,声音发哑,“把头发放下来,这样更漂亮。”其实是为了遮挡她视线。筠之羞怯,一定赧于让自己看她。

她于是解散头发,继续上上下下地认真学习起来,时轻时重,笨拙探寻,空气中的温吞声很暧昧。

家兔果然是要鼓励的。他略得意地想。

但此后竟也陶醉起来,有一瞬间意识发烫,用力握着她柔腻的白肩膀,在窄热柔软的喉间前后飞驰起来。

耳边传来筠之隐忍的咳嗽声,他这才睁眼,眼前人清丽的脸庞呛得通红,眼圈朦着水,睫羽上还挂着来自于他的点点热雪,而濡湿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他撤出,低身吻她,呼吸炙热地吹拂在她耳后,留下滚烫的红晕,天地烈烈地灼烧着,她在无处不在的深吻和厮磨中艰难求存,粗砺的指茧在剥开她,填满她。

筠之感觉到他硕大躯体的重量,猛冲猛撞,船舱一直在摇晃,她的脸埋进枕头里,呜咽着,呼吸顿止,潮水几乎灭顶。

而身体里有两阵心跳,自己的和他的。

“趴下去。”邵项元一把拎起她,背转方向,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光洁的背,嘴唇落在她后颈,一只狮亲吻鹿。又掐着她腰窝大起大落起来。

到最后筠之不剩一丝力气,掐着他手臂推开,但筠之越打邵项元越兴奋,粉白的脚蹬在他胸口,他只是笑,握住筠之的脚亲吻脚背,兴奋到轻颤。

她半哭着连连缩回脚,他大手收紧,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往回扯,一路吻去。被蹬到腹下时,他闷闷地叹息一声,按着她的脚在怀里,似吻似语道:“嗯……筠筠,再弄弄我……”

后来她窝在他怀里几近昏迷。

轻轻有风吹来,邵项元向外望去,夜空澄澈如洗,云散处露出一枚小小的月亮,清亮亮地发着白光。

他叫醒筠之,二人很匆忙地对着小船窗摆上桂花醑并香烛瓜果,筠之并手拜月,阖目许愿。

窗外月色颇佳,二人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俯瞩江波如练,案上两只幔卷荷摇曳着酒色微光,花在杯中,月在杯中。

邵项元睁着眼瞧她,笑吟吟道:“筠筠还有什么愿要许?告诉我,比告诉嫦娥更快些。”

筠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我拜月亮,是为若你我能生生世世为夫妇,则月轮当出。如今也很不必了,哥哥今生下流,下辈子不见得能做人的。”

他卷着筠之一绺长发,绕指拨玩,很高兴地道:“将来我们去乌山头拜月亮,那里地势高,月亮大,更灵验。”

官船缓缓地开到洛阳,天气骤然冷了,秋来百花杀尽,但朝中的酷吏却很有精神,先谏言要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挖掘墓冢,砍断棺木,回复本姓徐氏,再百般折磨被遣送回京的李敬业余党,使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酷吏来俊臣谏言要清查每一名扬州返兵,很得意地编了一本《罗织经》,察奸卷,谋划卷,瓜蔓卷……足足十二分卷,内含数百种刑讯逼供之手段。

原本大军凯旋是件高兴事,人人都对扬州回来的兵士笑容满面,卖胡饼的食摊商贩听见是扬州的兵,跑半条街也要将对方的钱还回去,决不肯收。可如今满城惶惶,人人对扬州返兵避之不及,唯恐对方身底不清白,和叛军有牵连,带累自己。就连做生意的人也一句话不说,只怕应酬间哪句话给人听了去,有灭顶之灾。

株连的范围愈来愈广了。起初只查扬州返兵,后来蔓延到朝堂里,各阶层官员都栗栗自危若有同僚秘密编纂一册罪行书给酷吏,借此倾轧自己,那么凭酷吏的手段,自己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清嫌疑,身正也怕影子斜。所以一面严防自己被陷害,但另一面也日日夜夜琢磨如何借此机会铲除异己,彼此之间谁也信不过,走到哪一处身后有眼睛案中窥伺着。

哇塞克西!

太香了!!

第0085章 中书

“孤影临冰镜,寒光对玉颜。” 刘昚虚《积雪为小山》

天不亮,满城喑哑的鸡啼,裴炎换上皂灰色的袍衫,佩上鱼袋象笏,临出门前往宝瓶镜里望了一眼。那镜子是妻子临走前两年做的,三十年了,镜面还是那样平滑,在昏暗的房间里反射着微光。

革职在府的日子,原本瘦削的他更瘦削了,端方而褶皱的脸,两撇灰白的长眉,凌厉的眼。他望着镜子,也望见几张亡故的脸在微笑着向他招手,妻,裴行俭,还有他自己瘦削的鬼魂。很快要相见了,他迈出门去,深秋早晨的空气冷得凛冽。

宫中守卫见了裴炎,一时不敢拦阻,只以为是中书令奉旨进宫,自己职级低,还未得到消息,很恭敬地拱手让裴炎通过。早朝的其他官员亦作此想。

邵项元打马去上朝,顺道送筠之往国公府看嘉懋和满满。筠之一进中堂,满满正在地毯上毛儿虫一样地爬来爬去,筠之很欢喜,拿起小陶器呜啦啦地发出怪声逗她玩。满满虽然会走,但不爱走,一直在地毯上虎头虎脑地四处爬行,爬累了就停下,回头,咧着嘴对筠之傻笑,软糯的童音喊“娘”。

筠之捂着胸口伏倒在地毯上,似中了一支蜜箭,“孩子真好,阿直和满满都这样好。”令仪只在一旁看着笑。

人人自危的时节,看见孩子一天天从坐到爬、从爬到走还是很安慰的,如临深渊冰面时还有生命在生长,她从中探到一点点温暖。

筠之起身,打开带来的雕花盒,里头放着一百零一枚牡丹纹银饼,“喏,托你从文水带来那好些葡萄,这是我的酬金。”

令仪知道这是补满满的周岁礼,但装模作样地数了一数,“我的酬金是一百铤,这儿怎么多了一块?”筠之道:“送的。我对你有较美好的友谊。”令仪道:“那怎么不干脆再多一百块?”筠之道:“没有那样美好。”

二人笑了一回,乳娘进来抱走满满,于是二人都不再端坐了,身子直溜下去,没规没矩地躺在地上。

令仪道:“听说中书令的情形不大好,大约要被贬流外。”

筠之笑道:“令令也关心起这些事,真是稀奇。”

“本来不关心的,可前月二哥上表说裴炎有益于社稷,如今中书门下群马无首,请舅母让他尽快返朝。舅母没批复,只将二哥从奉议郎擢为三品右骁卫大将军。他和太平为此来来回回地吵闹,太平嘴上不管,背地里却求了舅母数次,请让二哥还做回奉议郎。”

太后将薛绍升成逢年过节出来说吉祥话的骁卫将军,自然是叫他安分守己,只消做好太平的驸马,其余的事都闭嘴。再者,自九洲池兵变后,骁卫中郎将以上的人事彻底换血,叫掀不起风浪的女婿过去坐镇,一举两得。

“我真不明白,”令仪道,“人活着是为自己、为身边的人高兴,但筠筠和二哥都觉得朝政比自己的日子更重要。像此时,满满会走会叫娘了,阿直却还跟着兰娘在太白山,难道京城的事比阿直更要紧?兰娘什么时候回来?”

筠之算了算道:“大约就是这几日了,到时我带小直来看你。”

“这就好,孩子一定要跟在身边的。说真的,京城虽大,为人可靠的郎君却极少,此时就该好好为将来物色了!替阿直选一个可信托的人,让她少些烦恼,和夫婿亲亲热热的才好。”

筠之听了直笑,“噢令令和夫婿亲亲热热的,所以盼望孩子也能如此。”令仪伸手槌了她一下,筠之继续诨道:“但我觉得不必物色。将来自然有国公夫人、郡主干娘替小直操持的。”令仪气鼓鼓地拧她的嘴,“我看这里的皮又松了!”

筠之揉着脸道:“也不见得孩子将来就想成亲。况且,若将来遇上指婚,孩子和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此时为朝局奔忙,一为功名傍身,二也希望家国流年平安,小直和满满能顺遂成长,将来能有人格之独立和人身之自由。想读书走仕途,就像婉儿那样一步步向上,又或骑马射箭,在马背上拉弓,女人男人的速度都一样。”

“那些事自然有婉儿做。我真不明白,筠筠既然不喜欢同那些人周旋,为什么非让自己那样累?我担心……担心筠筠也……”也像裴炎那样,殚精竭虑后被弃如敝履。

筠之微笑着,声极细微道:“我们在两朝的缝隙里。历朝历代,夹缝间的人总是不好过,但这是我们的命运,无法逃避。”筠之仰起头,“不过,疲累也是真的。阿叔说的对,我们家的人根本不适合做官,将来回代州,我便不再做这些,专心注书修史。”

二人又说了几回话才散。一出国公府,迎面就有几滴瑟瑟的秋雨落下来,秋风湿寒,身子好似浸在一缸放过夜的冷水里,冷而沉。

坐上马车,筠之仍冷得不是滋味。今日马道上的车和人都少得离奇,这时节的槐树又零零落落,稀薄的太阳光从残枝间照下来,更叫她觉得萧索。

但行至南市时,人却乌泱泱的,锣鼓喧天,热闹非常。于是筠之对车夫道:“停下罢,我过去看看。”

却说早朝时见裴炎屹然立于群臣之首,太后略一抬眼,含着一种鉴定的目光,微笑道:“今日裴卿也在。”

裴炎躬身道:“炎李唐旧臣,朝奉谏议,分内之事,悬锥刺股,不敢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