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开的背影依旧很轻很轻,但纤细而有力,如她的为人一样,内中有无限生的朝气,她和阿元互相支撑而滋养的朝气。

再不是汾水边孤零零的一道月亮影子了,真好。

真好。

第0084章 嫦娥

“未折青青桂,吟看不忍休。” 方干《中秋月》

扬州事毕,因回程不似来时匆忙,邵项元调了一条官船,走水路回洛阳。

本意是想陪筠之赏一赏林壑山色,绿芷汀洲,不想筠之晕船晕得厉害,先是吐得头疼,后来吃了药,一日有八九个时辰昏睡着,连徐州黄淮交汇、一清一浊的奇观也错过了。

过了徐州,筠之好容易习惯了些,又挣扎着要注释那本《魏书》。

项元倚着凭几,正投壶玩,见她又着急又读不进去又更着急,觉得十分好笑,“素日爱书,此时倒不怕吐在书上了。”

筠之很着急地道:“你别烦我!这《魏书》我一定要在回去前看完八十卷的。”

邵项元闻言,放下箭矢,探身去看筠之的书卷。她急忙伸手去捂牙签,但邵项元已经瞧见了,很快活地念道:“‘敕福领高车羽林五百骑出贼南面,’噢才到宇文福。”

筠之霎时双脸通红,将书卷更收紧了些。离开扬州前,他们日日出去逛,瘦西湖泛舟,栖灵寺听佛法,茱萸湾的香影榭吃茶,每日的早膳和果子都不重样,扬州的新鲜总是逛不完。

可所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安逸日子再来读书,实在味同嚼蜡。

其实注疏《魏书》一事并不着急,只是离京前她特意问婉儿从秘阁里拿的校本,这一还回去,让婉儿知道自己两个月只读了三十卷,总是难为情,也不服输。

他余光瞥见筠之气鼓鼓地一声不吭,想笑又忍住了,说道:“读不完的。你这像方佑,休新年的假,回塾里的那日早上才爬起来看作业,越急越写不成。”

筠之扭过头去,不忿地辩解道:“我上学时可从没这样。”

邵项元咧着牙,一味瞧着她笑,从没笑得这样高兴过。“今日是中秋。不如再歇一日。”

筠之抬头,船舱外下着银丝细雨,远远望去像一团淡白色的雾,落到江面上没有痕迹,只有很轻的澌澌声。

她蓦然泄了气,趴在桐木案上,闷闷地道:“怎么就中秋了?也不知今夜能不能见月亮。”

吃了晚饭,细雨已停,只是夜空中仍不见月亮。他们提着桂花醑去甲板上吹风,夜里的江面烟波浩渺,天空和星星都很低,惬意地挂在两岸山坡上,似乎伸手就能摸到。淮水的田野在夜里也很美,朦胧的深绿色,夹着几湾微微发亮的缎面似的水流。

邵项元道:“晕船好些了么?”

筠之点头道:“好多了。”

“抱你坐阑干罢?”他还问着,但已经抱起她放在阑干上,双臂拢在她两侧。

夜风从他们之间流过,筠之感觉到他袖管下的两条手臂很粗,很有力量。

她愀然出神,头发被江风吹得很长,很长,一双莹润的眼如在云雾中,亮晶晶的。

邵项元道:“又走神了。筠筠每次走神都太悲伤。”

她回过神来,笑道:“没有的,我很高兴。”

“不,很悲伤。你不觉得是因为习惯了。”他的双手拢紧了些。

筠之微微点头,“悲伤的时间比较长,更熟悉,所以比高兴的时候更觉得安全。”

“将来一定让筠筠高兴的时候更长。”项元道,“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先是想到你三十岁是什么模样?大约比现在更好看。”她喜欢真正生活过的人,像厚厚的龙鳞书翻旧了,封皮微微卷角。“后来想到小时候有一回,耶娘抱我放在阑干上,后来他们各自走开,我摔得下巴稀烂,自己爬起来去找兰娘擦药。他们本来要哄我,不知怎么又吵起来,互相指责,说‘害女儿毁了容,将来嫁不出去’。我觉得自己又错了,从此有点怕坐阑干。”

项元笑道:“我会接住你的。”

“我知道。”她笑眼弯弯,“而且我长大了,也不会再摔下去。”

项元道:“但我不明白。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可吵?倒让孩子郁郁。我和阿礼小时候打得两手脱臼,长辈们也不发一语。”

“所以你们如今都很健全。”筠之笑了笑,仰头望去,夜空中仍影影绰绰,阴云如晦,“前两年的中秋,项元都在云州,今年是初次一起过中秋,竟没有月亮,总觉得不吉利。”

邵项元想了想道:“月亮什么时候都能看。不必非在今晚。”

“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明晚十六,月轮还更圆些。”

筠之哼了一声,“照这样说,上元节也不必过了,什么时候团圆、吃油锤不好?”

“的确没必要过。”他的脸向她俯视微笑,桂花醑的香味徐徐上蒸,襟袖香浓。“只要筠筠在,哪一日过节都一样。”

筠之闭上眼,邵项元始终没有吻下来,但搂她搂得更紧了,一双大手在她腰间用力握着,高大的山色阴影笼罩下来,她呼吸自此乱了,心潮起伏不定。

他拈花似笑非笑,附耳道:“筠筠怎么了?掐掐腰就不行了?”

她睁开眼,满眼清明的委屈,每次云雨前他掐腰掐成习惯,此刻怎能怪她误会?

他的手钻进她袖子里,缓慢地向上移,温柔地揉捏。“晕船,好些了么?”邵项元抬起她下巴,看她别过一旁的脸。

筠之点头。

因她晕船,这几夜共枕而眠就真的只是睡觉。他差不多也忍到极限了,一进门甚至没放下杯盏,压她在门上,鼻梁碾着鼻梁,狂吻她,舌头在唇齿间轻轻地缠绕又用力地吮吸,吸到她喘不过气来。

那酒盏终于放下了,他的手伸过柔软的绸衫,粗糙而温热,从后背的竖形凹痕一直抚摸到身前,牵她的手握住自己,来来回回地顶弄她小腹。

筠之学他做同样的事,可生涩极了,连牙齿也藏不好,刮着蹭着,她觉得懊恼,“是不是,唔,很,很差?”

“没有,呃……很舒服。”邵项元喘得比以往更重,声音隔着喉咙,微微发闷。的确有点疼,但看见她眼圈泛红,两腮吃得鼓鼓囊囊,一副又软又听话的模样,断臂之痛也无所谓。

可虎牙又一次尖尖地刺过他,筠之含糊不清道:“真的吗?”她红着脸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