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学得很像。她哧哧笑了,又问:“那再见呢?”

邵项元想了想,“他们不说再见。告别时说的话类似‘祝我们尽兴’。”

筠之觉得这说法妙极了,尽兴后是阑珊,有日薄西山的离别含意。

她凝注着他,指尖走过他的眉毛和鼻梁,微笑道:“我们不要尽兴。”

邵项元痊愈后,为岚州置镇和军饷拨管两件大事重新上朝。然而此时正在改弦更张的关口上,北境防务只是被朝臣们不断往后压。筠之不忿,要进宫面禀太后,项元摇头,冷然道:“劝不动的。等阿史那骨笃禄下长城,这些蠢货才能老实。”

自太后称制,四面八方的官员都上表祝贺以示臣服,国朝推崇儒学,董仲舒又讲究“天人感应”,于是各地官员又日日呈奏祥瑞,讨好太后。礼部尚书武承嗣启奏,嵩阳县令奉上一块通体橙黄的正球吉石,太后悦极,武承嗣遂呈其于明堂中,早朝群臣观赏。

尚书左丞冯元常不以为然,当堂冷笑道:“谄媚欺诈的骗术,也值得大张旗鼓?”武承嗣质问他是否有不臣之心,又扣上谋反的帽子。冯元常是读书人,哪里懂这样的诡辩?急火攻心,只能大啐大骂“放屁”。太后不悦,当堂贬冯元常为陇州刺史。

裴炎奉笏出列,谏道:“元常由先帝擢拔,今日言行有失,不如使其停职数日,静心反思。”武承嗣冷笑道:“中书令如今真是了得,娘娘已经下旨,你倒要做娘娘的主了。”裴炎不理会,只对太后道:“微臣决无此意。”

后来冯元常照贬不误,当日黄昏,裴炎坚持在洛阳城外为冯元常送别,城门由金吾卫把守,消息很快就传进芬芳殿里,太后未置可否。

半月后,武承嗣又请求太后追封武氏先祖为王,立武氏七庙。此乃天子奉祖之礼,裴炎谏曰: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

刘仁轨的信使才刚因为以吕氏讽谏太后而挨了两个嘴巴,此言一出,金銮殿中群臣俱不敢言。

太后沉默片刻,较温和地道:“吕后以大权交托吕氏生者,所以大败。眇身不过追尊亡者,没有妨碍。”算是给裴炎一个台阶下。

但裴炎丝毫不退,仍坚持不可追王武氏先祖,先道:“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又道:“如今国库空缺,大修七庙糜费钱财人力,恐引百姓怨言。”

太后沉了脸,“中书令顾虑民生,极好。然而建七庙不必动用国库,由武氏宗亲绵资。”

武承嗣忙劝道:“姑母!此”

“你不必说了。”太后对承嗣道,“着手去办就是。”

裴炎公然驳斥太后的消息很快遍传坊间。先前,多数人认为裴炎趋奉太后是为功名利禄太后称制后,裴炎不仅被擢为中书令,就连政事堂也迁往中书省,政事堂原属门下省,是三省宰相齐聚议政之所在,如此调动,则中书、门下两省大权俱握于裴炎之手。如今民间倒很改观了,酒楼茶肆间赞其为“忠节旌贤”。

追王武氏先祖一事轰轰烈烈地操办起来,武承嗣主持在文水县建造五代先祖的祠堂,太后命其稍稍削减规制,也算给裴炎几分薄面。

至于为武氏先祖崇尊号、谱史志一事则由太常寺主理,太后不放心,又遣筠之监理。

筠之将差事拆分下去,各做安排,封号则由她亲自拟定。鲁靖、义康、安成、魏定,厚厚几大卷礼记翻来翻去,泛黄的书纸上有种潮湿的霉味,书架上的灰尘呛人。她不喜欢这件差事。总以为太后称制后,她能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改重儿轻女的民俗、提高宫中女官的待遇。可如今只不过改了科举,等这批进学堂的女童们长大还有十几年。

筠之看不见将来,金色的长河走着走着,化作了金色的荒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

太常寺的屋舍敝旧,邻近的街道上有孩子们的歌声传来,“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歌声伴着拍手声,和在长安时一样。

筠之听着,不知不觉在纸上写下两个“火”字,上下排列,正是“炎”字。筠之凝了笑,如此上下拆字,“绯衣”即“裴”,歌谣合在一处是“裴炎小儿当殿坐”,是说裴炎之子将来要做皇帝,裴炎要篡权。

“哎唷!”门口进来一名掌固,“可了不得啦!”

筠之吓了一跳,慌忙将纸卷进袖内。

“今日早朝真了不得!”掌固惊呼一声。太常寺的众人素日清闲惯了,纷纷凑上去听他说话。

“扬州来报,李敬业谎称自己奉密诏讨伐叛贼,从监狱里放出囚犯,又打开械库,给囚犯分发武器。几百人一夜占领扬州城,已经聚集了小一万人。还改了旗帜,说武后专权,天地不容”言此,掌固打了打嘴巴,“总之,胡说什么要匡扶李唐,扶植李显!咱们说话此时,也许已揽了二十万人,直往洛阳打过来咧!”

“二十万人!”屋内霎时沸了锅,近日武后改制的步子迈得太大,无论亲武派反武派,心里都一日比一日紧张,然而这种担忧是禁忌,说出来要杀头,轻易不能开口。

一听扬州反叛,众人再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说“究竟生错了时候,三两年间碰上这样多事”,一说“李敬业是李勣的孙子,李勣可所向披靡”,一说“洛阳迟早要陷,不如早日收拾东西回乡县老家”,越说越恐惧,忽起忽落,一波三折,仿佛李敬业已经打到洛阳城下,这里的人都被烧掉了一只手、半条腿,城里也没有米面可吃了。

有人哭诉起来,其余人也长吁短叹,急得在屋里抱手转圈。

“都胡说什么?”邵项元下了朝,来太常寺接筠之回家,不想听见这些,冷肃地训斥一番。

筠之原本也听得凄然,可一见到他,心里便暖暖地平安下来。

上了车,筠之先将方才“裴炎小儿当殿坐”的发现告诉项元,说道:“我想,裴炎一介老迈,又是文臣,哪儿来的兵篡权谋反?这歌谣我在长安时就听见了,想必是有人处心积虑要陷害他也许就是这拨扬州叛军所为,大战前瓦解裴炎和太后的关系。”

项元“唔”了一声,筠之的推测虽然有道理,但近来裴炎当堂驳斥太后,叛军却操控不了,是裴炎自身意志所为。于是笑道:“二十万人打过来,如今自身难保,筠筠倒有闲替他考虑。”其实那掌固所言夸大了,此刻叛军至多纠集几万人而已。

筠之冲他眨一眨眼,歪头笑道:“你在这里,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项元心里很得意,弯了弯唇,拖着腔调道:“噢可我也没办法。李敬业和京城里的酒囊饭袋不同,饶是叛了,朝臣们仍夸他有勇有谋,敢放囚犯举事。”

筠之哼了一声,不服气地道:“之前护送先帝封禅,项元不是也从诏狱里找来那个什么什么威的么?这一招,你还比他早用一年呢!这些酸儒根本不懂你的厉害。”

邵项元只是看着她笑,“你真可爱。”

筠之皱了皱鼻子,问道:“说真的,项元有什么主意么?”

“无需什么主意。李敬业虽比其他世家子强些,但也是坐享祖父的江山,没有治军的手段。这帮人是乌合之众,等不到过淮河,就要内乱了。”

“果真么?”

“果真。早说过的,百姓不在乎大唐姓什么,日子好过最要紧。谁愿意长久地跟着他赤脚打天下?”

如今卷入事变的是人身有困的囚徒和户制低下的杂户工匠,尚不足为惧。邵项元虽不愿承认,但自太后称制以来,轻徭薄赋的政策很受民间称赞,定期考察地方吏治、宽松处置逃亡农户两件事也极得民望,富庄大户自然不支持反武起兵,没有银钱粮草支撑,这叛乱迟早自行熄火。

筠之于是放心了,微笑道:“那明日就上表,言明此事罢?稳一稳朝臣的心。这几月朝廷乱糟糟的,一乱就容易出事。”

他摇一摇头,“不必上表。这些老竖该紧一紧弦。吓他们几日也好,谁叫此前岚州和军饷两件事没着落?等他们求上门,正好将这两件事办了。”

原本男主中了毒 现在改成男主没中毒 病好了是吗

好像是,看开头意思是最近三章重新写了?蹲一下星星解答??

星星中秋快乐呀??

谢谢钱钱??中秋快乐,拥有一个清爽惬意的秋天

第0080章 汴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