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卫,左右骁卫,不都是自己人么?内忧必致外患,国朝内斗,难道突厥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么?北境烽火连天、折戟沉沙,不还是要靠十六卫的兵将去打阿史那骨笃禄么?此刻少死一个兵士,将来与突厥死战就多一分胜算。
目光穿过一张张砍杀的狰狞面目,锁在冯太和身上。邵项元决意速战速决,出刀刺死一名扬刀而来的敌兵,纵跃而起,翻身乘上他的坐骑,急马直冲冯太和而去。
冯太和乘于马上,亦弯弓搭箭,朝项元射去。项元迅然俯身贴在鞍子上,不断调整马儿方向,嗖嗖声中,不断有箭擦过他的肩膀,他的面颊。
数箭不中,冯太和气急败坏,吼道:“邵项元,竖子!竖子!你在雁门破云斩天,卫我大唐,本是盖世忠臣,怎么也为武贼卖命!”
杀了许多突厥人,听了许多突厥话,但这是邵项元第一回在马背上斩汉人,于是举刀的手缓缓垂下。
冯太和仰天大笑,“邵项元,你怕了!你怕鸟尽弓藏,杀了我,自己也没有好下场!”
项元默然无话,北风还在卷,满目是锋利的银雪,血河的乌黑色和战旗的鲜红色在大雪中纠缠在一起。
微微仰首,抬起下巴,他冷然望着冯太和奔逃的方向,漆黑的眼中几乎就要喷薄出腾腾怒火。邵项元挽起犀角弓,搭上铁牙箭,飕的一声,长箭冲烟穿尘,疾飞而去。
一箭封喉,结结实实地射穿了冯太和的脖颈。
冯太和大喊一声,摇晃着倒撞下马。项元纵马驶近,飞快地将冯太和提起,他双目圆瞪,鲜血从口角边汩汩而出,断断续续道:“狡兔死……走、走狗烹……”
邵项元不语,一把拔出他喉管中的铁箭,冯太和霎时断了气。
障刀一挥,项元割下尚还温热的头颅。
殿内,两重巨大的高门皆紧闭着,像硕大无朋的铁箱拍地关上了盖子,密不透风。因太后才刚怒斥众人,殿中再不闻哭声,沉寂一片,但外面的打杀声也因此更显刺耳。
有人颤颤说了句“能闻到血味”,众人害怕,又相顾议论起来。生死面前顾不得礼法,一位舍人趴在门框边,透过缝隙,悄悄地问外面那小内官战况如何,周围朝臣也纷纷效仿于他,趴在地上,七嘴八舌地对外询问。
小内官只是温声重复:“邵将军无虞,有他在,诸位放心。”再不言其他。但里面的朝臣还是不停地问,不停地问,嗡嗡的噪声愈来愈沸。
武则天冷笑一声,不过闻见血气就吓成这样,若教这帮废物做了女人,岂非每月都要昏死一回?“赵内官!”太后威严的声音盘旋在殿顶,“大唐的顶梁柱们想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了,你没听见么?去开门!”
赵内官只得去开门。这一开可了不得,原本射在内重门上的羽箭都飕飕地射进殿内来,殿内霎时炸了锅,朝臣们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躲到大殿两侧去,倒是那小内官冷静,一直劝导:“诸位府君请勿跑动,原地趴下为好!”但满殿之中仍旧惊声四起,人挤人,人撞人。箭未伤人,反而有几人被踩在地下动弹不得,连声叫痛。
一声声飕飕之音撕裂了空气,也撕裂了武承嗣衰弱的神经,他再也无法忍受,对武则天道:“姑母!杀了李显!这一切都能即刻了结!”说着便脱下半褙,拧成一股,要去勒死李显。
武则天拍案而起,冠上的帘幕珍珠簌簌而响,一声大喝:“我看谁敢!”
承嗣和其他人都被慑在原地,死寂的大殿中,皇帝猛然起身,抽出御座边供奉的先帝长剑,“阿娘!阿娘”李显提剑进来,咬得发酸的唇齿不停哆嗦,手上的剑刃白晃晃地抖动着,“阿娘要废我?阿娘要废我!”他胡乱挥了两下手中的剑,颤颤地朝太后走去。
婉儿箭步上前,将太后拦于身后,怒喝道:“陛下难道要弑母?!”
李显停下脚步。抽剑时划伤的手在滴血,温热的血液滑过龙袍袖口,汇成细流,沿指尖不断朝下滴,鲜红的血坠在地面上,一滴,两滴,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僵持之中,一线强光明晃晃地射进来,众人都抬手去遮眼睛乾元殿的外门竟被那小内官打开了,天光愈来愈亮,反光的地砖荧荧煌煌,恍惚的刺痛的惨白色。
盔甲沉重的脚步声靠近,铮,铮,一步又一步,邵项元提着冯太和的人头,大步而入。叮的一声,障刀被他扔在地上进乾元殿不能佩刀。
朔风呼啸,漫天锋刃般的雪片卷入乾元殿中。
邵项元站在群臣中央,铜紫战袍被尸血浸得发黑,直挺挺的阔背意气风发,一种洗练的凛然。手背在满是尘血的脸上一抹,他朗声道:“韦玄贞及骁卫郎将冯太和谋反,冯太和率骁卫作乱,已被我正法!”
脸罩霜寒,睫羽揽重,他仿佛一个人立在天地之间,满殿寂静中能听见他身体里血液冲刷的声音。
裴炎趋步于前,对珠帘的方向行天揖礼,再转身对众道:“皇帝无德,欲以天下与韦玄贞,祖宗基业,拱手他人,辄废为庐陵王!”
李显双腿一软,瘫坐于地,抱着武则天的袍摆哭道:“阿娘!阿娘!儿子那日只是一句气言,求娘看在阿耶的份”
武则天从銮座上起身,“啪”的一声,重重掌掴于他,“我今日不杀你,就是为了你父亲!他有风眩,一辈子头疼脑热,可论挽弓骑马、御驾亲征,输给过谁?你看看自己这副窝囊样子,有哪一点,哪一点像你父亲?!”
“来人!”铿锵一声,武则天从李显手中抽出先帝宝剑,扔在地上,“把庐陵王带下去,查抄甘露殿,一应仆从幽”
“邵将军!当心!”裴炎不顾太后还在说话,忽然大喝一声,孱弱的身躯朝项元扑去。
项元转头,只见一道白光破风穿出,挟万钧之力撕开空气,直朝自己眉心而来。他丢了障刀,无物可格,风驰电掣间,三角箭簇已在眼前放得极大。
就在此时,另一只羽箭迅势离弦,如绷直的灵蛇嘶啸着追来。
耳畔有风咻咻穿过,银光一闪,两箭在他面门前短兵相接,箭羽迎面破开,同时落地。
大殿中鸦雀无声,无数只眼睛睁愣着,瞧了瞧两只残箭,又抬起朝殿外望去射箭之人竟是那开门的小内官。
逆着光,她胸膛剧烈起伏着,过分宽大的幞头包住了她半个脑袋,直垂到眉毛下,脸上满是尘土,但弯眉下的一双黑眼睛很亮,像风吹过泉水边的细柳,时而露出细柳下清泠泠的水光,最莹澈的两块青玉。
世上再无人有那样一双眼了。
竟是筠之。
邵子哥是真的??
筠之来啦
邵哥在保护筠筠包,筠筠包也在保护他啊????
今天会有更新吗?
还是明天五点更~~
第0076章 崇文
“晚日低霞绮,晴山远画眉。” 韩琮《晚春江晴寄友人》
太后继续宣布了废帝废后幽禁别所、韦玄贞流放钦州的旨意,二月戊午的早朝,就在如此一片惊惶失神中过去。
殿外,赵内官领着内侍们勉强打扫出一条道儿来,以免脏血弄污了朝臣的金履和衫摆。但曾经鸟语花香的九洲池乍然化作死尸如山的修罗场,场面实在瘆人,不少官员软瘫在地上,抠着喉咙不住地干呕,哀声一片。
邵项元也在阶下,和陈实交代扫尾之事,又从协礼那儿得知,方才飞箭杀他的是冯太和十六岁的亲弟冯少和,射术精良,热血满腔。
“狡兔死,走狗烹。”项元极低地重复冯太和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