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元左手握拳过耳,向后示意众人搭弓,又对协礼略一点头。协礼会意,当即引弓,冷弦被拉紧,轻微而刺耳地“咯吱”一响。
银箭离弦,笃地落在九洲池的空草地上,半晌,四周仍毫无动静。
陈实面露焦急之色,“都尉,这冯太和不上当,怎么办?”
项元幽幽道:“扔个杯子。”
陈实挠了挠头,满脸疑惑,“扔个杯子?”
摔杯为号么,这帮京里养大的鹌鹑多半只会这招。协礼握拳掩笑,对陈实道:“你扔就是。”
项元仍举按兵不动的手势,阵伍静守,毫无哗声。
陈实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举杯,重重往外面的草地上砸去。
碎片迸溅,声极刺耳,果然对面有个队正打扮的呆头兵忽然狂起,挥刀嘶喊“杀啊”!霎那间,周围呜隆隆一阵巨响,伏兵从四面八方暴起冲出,空旷的草地被踏出阵阵轰鸣。
“射!”邵项元一声暴喝,挥手利落,几百只银箭同时离弦,霎时间空中箭雨蔽天,无数劲箭又快,又准,又狠地射往骁卫军中,惨叫一声声响起。
铠甲穿透,鲜血直流,骁卫军中不断有士兵被射倒,尸首一条条染红地上的枯草。
可冯太和到底不是傻子,大吼:“上前!冲上前!近战!近战!”骁卫军人数众多,只要冲过箭矢射程,面对面肉搏就能发挥兵力优势。
项元长槊横胸,当先开路,一劈一收撂倒了数人。冲天的喊杀声中,项元执长槊翻身上马,绝尘而起,领着骑兵人马布开阵势,结成雁字队形飞速奔来,嘶鸣之中,马匹奔驰,风驰电掣般地朝盾阵冲去,钉过掌的马蹄把大地踏得隆隆震颤,近空中尘沙乱卷。
耳边飞箭呼啸,踏飒流星,项元狂策于奔虹之上,高扬手中的长槊,沿路攒刺、劈砍,所到之处敌兵矛断戟折,人头纷纷落地,敌军一片又一片地倒下。
怎奈骁卫军实在人数众多,不断有新兵做成的肉墙递补到位,全副铁甲的盾兵和陌刀兵也被替换上来,厚实的盾墙一竖,陌刀银刃而入、红血而出,寒光一阵激扬,就将羽林骑连人带马斩落。
起初,乾元殿中的朝臣们还听不真切,天又没亮,总以为是自己耳鸣。
直到此刻,殿外杀声震天动地,才反应过来那飞蝗一样的簌簌声是羽箭来去之声,今日加朝,是太后要他们死在这里。朝臣们双腿发软,“扑通”一响跪了满地,哭喊,求饶,惊恐地乱作一团,可外面的打杀声却越来越激烈了。
皇帝坐在龙珠宝座上,面如土色,嘴唇不断翕动,满脸打颤儿,两鬓的头发晃散了几缕,被冷汗粘黏在颊边。
龙座的珠帘之后,武则天仍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就着金殿内通明的火光,鹰隼一样的双眼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地扫过去,恨得咬了咬牙。没用!真没用!都是贪生怕死的废物!
“哭什么!”她的声音虽不响亮,却极浑厚,“瞧瞧你们自己的模样!别嚎丧了,今日就是要死,也轮不着你们!”武则天转头,对赵内官道,“关门!”免得这群软蛋吓死,朝野里没了人。
赵内官便领内侍去锁门,但小内侍们也不过十五六岁,哆嗦着,啜泣着,“干爹!干爹怎么办!怎么办呀!”
“怎么办?”赵内官也发抖,啐了一声,“等死了,有你问的时候!”
锁好最外重的大门,要留一个人在此看钥匙,众人都支支吾吾地不愿留下若来人是邵将军只消开门,可若来人是冯太和,那就只能死了。况且,此处离九洲池太近太近,可以闻到血的铁腥味,喊杀声在高高的殿顶回响,阴森森、细密密地搓磨人的神经。
“干、干爹,”一位眉目清秀的小内官趋步上前,有些口吃,仿佛对这称呼还不熟悉,“让儿、儿子留下罢,儿子可以拿钥匙。”
赵内官见这个儿子眼生,本想问问名字,死后厚厚地下葬,可一支箭破窗而入,“嗖”地钉在柱子上,他来不及问,只道:“好,好,但你认得邵将军的声音么?别放错了人。”
小内官顿了顿,“上官司言派我给他送过话,他声色厚亮,所以认得。”
“好,好,”赵内官抱着脑袋,将弓箭刀枪等胡乱踢了一些给他,“你也趴好,趴好!自己当心。”
内门被重重地关上,铜锁“喀嗒”一声栓死,昏暗的夹道中,拿钥匙的小内官独自匍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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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鸡皮疙瘩了
第0075章 赤雪
“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 蔡孚《打球篇》
殿外,东方已然见白,刺骨的朔风夹着大雪,利刃一样刮人骨肉,漫天飞卷的雪粒吞噬着两军视野。
骁卫军装备精良,重重的巨盾组成一道两丈高的坚墙,执盾者稍一后退,陌刀兵便扛起巨大的陌刀刺出,大盾大刀配合之间,鲜有羽林骑能越过盾墙,纵有侥幸越过者,雪亮的陌刀霎时高举,一击就将羽林骑连人带马刺穿。
邵项元仍策于马上,长槊凌空飞旋,激扬的寒光映着杀气,可身边一片又一片羽林军在倒下。
近旁有飞骑惨叫一声,重重向后摔下,血液黏而稠地喷溅在邵项元脸上,他的视野被染得腥红,望去是那日在羽林狱当值的兵士,虽然窝囊,但也活生生地和他说过话。
怔愣片刻,有长刀直袭面门而来,项元回转长槊,锵声一格,那长刀歪了方向,却还是狠狠剜过他的手腕,一阵剧痛,鲜血如注,长槊险些脱手。
不能再这样打了!
项元从敌兵胸膛里抽出长槊,红缨一扬,他纵身下马,挥旗怒喝:“下马战!”
一彪羽林兵士齐声应是,各个飞身下马,跳跃、躲闪,双手持障刀灵活力斩。骁卫军常在京中,疏于操练,此时训练有素的羽林卫乍然下马反击,根本抵挡不住。
冯太和远远见此,不由得皱起眉头,传令道:“是谁杀得邵项元,立赏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众兵士蜂涌向前,有两名骁卫双枪齐至,压住项元槊头,还有一把蛇矛刺向项元小腹,三枪俱是长兵刃。急切间项元转不过身,于是长槊撒手,避过那把蛇矛,跟着双腕翻转,抓住那两把铁枪,暴喝一声,振臂一推,霹雳般震得那两个骁卫又痛又麻。漆金障刀从腰间抽出,他长刀一横,骁卫的脖子被割断半根,鲜血狂喷,倒撞而下。
项元已杀得满面黑血,双目猩红,挥着锋利的障刀在骁卫军阵中来回冲杀,所到之处无不是哀声四起、鲜血飞溅。
厮杀声、惨叫声、兵刃铿锵之声震天动地,喊声一阵响于一阵。
一切建功立业的豪言壮语在此刻都是虚妄,只有主帅冲锋陷阵、当者披靡,踏飒满地尸血,一马当先地往死亡漩涡中心的战场倾轧而去,兵士们才敢拼尽全力,才能拼尽全力。
战旗在风中猎猎大响,紧跟在项元身后的白腕红甲的羽林卫兵士们不再是兵士,是嗜血的猛兽奔涌着扑向骁卫军的坚墙,獠牙和利爪在撕碎、啃噬、拆毁密密层层的包围。呼啸的朔雪下,是血,是暴火燃烧黑暗,是一江赤色的怒潮吞天盖日地瓦解骁卫军逐渐崩溃的铁防。
骁卫兵招架不住,节节败退、一路后撤。
冯太和恼怒非常,不能再这样打了!他定了定神,心想纵使羽林卫各个天神下凡,在绝对的兵力差异前,早晚都将支撑不住,便决定一心迂回躲避,同时不断遣信兵就近从骁卫军营里搬人。
“阿元!”协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项元猛然回头,狂风乱雪中,二人目光相接,“阿元!丢令牌,叫陈实去羽林卫搬兵!”
英风飒飒,漫天红雪中,邵项元立在原地。